廊柱正对墙角,从徐与舟的视角,稍歪着头,能看到张洋半边脸。
他的位置在对方眼里大概率是视线盲区,更别说过道挤蹿着各路学生。
但十秒前,徐与舟戴上耳机,站出来些,于是就看到张洋偏眸,惊慌哑然,像被碾灭的烟头,火气也灰溜溜瘪了。
徐与舟从发稍下摘出蓝牙耳机,“怎么这样看着我,影响你们聊天了吗?”
声音如常,甚至是开玩笑的口吻,张洋整个脸由白转红再转青,勾紧球拍带子,头也不回朝外走。
“你什么时候站在那的?”沈岸萤等他踩上台阶,仰头问。
她这话问得不自然,与刚才振振有词替他撑腰截然不同,徐与舟抬起塑料袋,“没多久。”
确实没多久。
他帮班里的住校生带饭回来,走上过道,刚好赶上她噼里啪啦一顿发言,没听几句就听明白了。
但徐与舟还是觉得很意外。
他承认自己人缘不错,但对沈岸萤没把握。他们认识时间不长,他又踩在她讨厌的类型雷区上,虽然这几天进展迅速,但眼前是她单恋未果的人,他不确定沈岸萤会怎么做。
可她站在前表白对象前,替自己说话,这让他很受用,更重要的是,她终于看穿了张洋的“真面目”,选择了他。
徐与舟站定,“谢谢你帮我。”
沈岸萤干巴巴道,“不算帮你,我只是实话实说。”
说完又认真补充,看向他眼底,“我不知道你听到多少,但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窗外梧桐随风晃动,日光和倒影拂过她的脸,明暗交替流动。
无非就是退赛缺席那一套,徐与舟点头,“嗯,你不喜欢他了,对吧?”
他当然听到了,但就是故意要问。
沈岸萤扭头避开他的视线,维持冷淡形象,但声音难□□露一丝僵硬,“关你什么事。”
“关系很大啊,”徐与舟拖长调子,懒洋洋的,像额前发稍碰着脸,泛起细细的痒。他还要说什么,被楼梯顶一道女声打断,“你俩不上来站着干嘛呢?”
林沐扒拉着墙,“我的菜我的菜,我快饿死了,班长。”
沈岸萤好像从梦中惊醒似的,手足无措,先一步蹬台阶进班。
徐与舟走到林沐身边,把袋子给她,没好气说,“下次你自己买,你一个走读生。”
之前答应的还挺痛快的,林沐心思飞转,脑袋一扭,瞥见沈岸萤仓促的背影,“啊,你俩,你,哎,你不是吧?”
刚才匆匆一瞥她就直觉不对。两人的距离,徐与舟眼中的促狭和女生悄然红润的耳廓,都让她拉起十级警报。
徐与舟装傻,“听不懂。”
比起杨明,林沐跟徐与舟认识的时间还更长。
两人都是擅长交际的性格,也默契地对彼此毫无感觉,林沐对他自认还是了解的,咬牙,“你敢对我小姐妹下手?!”
“兔子不吃窝边草,班长。”她忧心忡忡,痛心身边人都落了俗,一个个往他坑里摔,劝他,“你们分手还低头不见抬头见呢,三思。”
但她不是要转班了么。
徐与舟没把这话说出来,顺着间隙很快瞄了眼窗边的人,“她很好啊。”
“是,”林沐正色,“所以你不配。”
徐与舟:“......”
*
十一点半,地铁早已停运。
走入花园巷子口,兜里的手机嗡响,徐与舟捞住书包肩带摸手机,杨明的消息跳出来。
羊咩咩:我刚去洗澡了。
羊咩咩:洗完发现你爸给我打了十个电话!!
羊咩咩:说你在明日星自习,保重兄弟/抱拳jpg.
明日星是杨明亲戚家开的自习室,赶上有事没及时回家,徐与舟就会跟杨明串口供应付徐霆。
切出聊天界面,桌面电话图标闪着醒目的红点,一点进去,红色括号显示20个未接来电。
有徐霆的,还有他妈妈梁筠的。
伴随密码锁滴地一声,徐霆杵在鞋柜旁,黑云压城,堵着他没让进。
“你还知道回来?”
“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我要你报备行程报备行程,这种最基本的事你都做不到,你脑子都在想什么?”
男人见了他率先松一口气,确认人没事,开始喋喋不休。
徐霆年过半旬,常年流连酒局,身材早已发福。一张方脸,说话像领导训人,呼吸从嘴里冲出来,冒着热气,脸上的肉跟着抖,像只鸣叫的高压锅。
进不去,徐与舟只得说,“开了专注模式,没看到消息。”
“什么专注模式这么邪门?”得到回应,徐霆才侧身让他进来,“上次也是,从咨询中心回学校也不知道说声,我找你们班主任才知道你平安到了。”
徐与舟脱鞋,“妈妈呢?”
“十分钟前睡了。”徐霆把话题凹回来,“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能不能少让我们操点心?”
穿过客厅,踏上楼梯,他走了多久徐霆就念了多久。
徐霆心里有个小本子,记录他做过的各种错事,只要一再犯就翻旧账。
大的比如初三他偷买吉他还逃了两个月补习课。
小的比如他上周四晚回20分钟,还没提前说。
徐与舟忍不住回,“我就是饿了,在便利店吃关东煮。”
“那你也要汇报!发两个字要几分钟?”
徐霆跟着他走到房间,关上门。
徐与舟从书包掏出卷子,打开ipad,并不着急进入学习状态,触屏笔夹在指间转,转到第三圈,徐霆从书柜旁拎凳子坐在他身边,“今天李医生跟你聊了什么,你完完整整跟我讲一遍。”
徐与舟闻言放下笔。
是了,这就是他的咨询,一次记忆考试,他写题,一塌糊涂,然后记住题目和标准答案,让徐霆阅卷。
“他觉得我心情不错,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徐与舟如实作答,“我说去密室玩,有个挺有好感的女生也一起去了,体验还可以。”
只是徐霆永远不明白,为什么咨询这玩意永远都是从日常生活入手,千篇一律,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比如过家家似的恋爱、喜欢看的书影音,和同学间的小打小闹。
他以为咨询应是特效药,昂贵,精致,一对一。小剂量单次摄入就可快速痊愈,重新还他一个理想中的完美儿子。
聊了几分钟,徐霆就开始不耐烦,后来干脆只让他复述医生的提问。
徐与舟:“他问我是不是恨你。”
徐霆粗眉蹙起。
“我说当然不是,我很感激你,我也不想这样,不想浪费你的钱。但是..”他适时停顿,犹豫攀上眼底。
徐霆不满,“别怕,他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还说,他觉得你对我过度管控了。”
果不其然,徐霆大发雷霆,“这个医生不行,聊的什么东西!还敢挑拨我们俩的关系,医德败坏!”他站起来,点燃一支烟,吐出一团雾,“这种网红医生就是不靠谱,我给你换一个。”
徐与舟:“他建议我别放弃。”
“你听他的还是我的?”
台灯的橙色光晕在冷空气起伏,波纹般飘荡,将男人的上半身身影投掷墙面,挤压光线,张牙舞爪地横亘两面墙间。
他一直在说话,话语像黑色淤泥,不断从地板滴落、延伸,抓着他的腿。垂直的墙壁也逐渐收紧,折叠,好像要压扁空间中的人。
徐与舟从喉咙挤出一声,“换吧。”
聊无可聊,徐霆便边抽烟边在他房间巡查。
浓雾呛人,徐与舟开窗通风,就听衣柜传来衣架剥落的响动。
徐霆手臂搭着一件灰色的高领开衫毛衣,很日系风,又不失设计感和小细节,“你什么时候买的?”
烟气熏燎,徐与舟屏息,“上周。”
“不适合你,”徐霆叼着烟,抻直衣服,往他那儿比了比,不悦道,“你怎么会喜欢这种?”
说完这句,手机铃响。他抓着衣服边接电话边出去了。
八成是扔了,徐霆看不上的衣服总会出现在巷子口的垃圾桶里,然后隔两天就出现在蹲点捡破烂的老奶奶身上。
小两千啊,也不便宜。
但无论如何,徐霆总归走了。
冷气从窗隙灌入,灯光像空气重新溢满房间,墙壁的折角再度旋转为90度,他憋着气,重新浮在海面。
徐与舟软骨似的瘫在靠背椅上,举着手机看银行账单。
徐霆再回来时,手上已经空了,没有烟,也没有薄毛衣。“又玩手机?”
徐与舟脚跟一顶,转椅转到男人身边,打着商量说,“爸,我想恋爱了。”
如果说徐霆纡尊降贵地对他开放了什么自由,那就是恋爱自由。
尤其当他发现自己能跟某局二把手的女儿谈上,就更加鼎力支持了。
徐霆倒没因他空窗期短恼火,只是问,“跟谁?”
“一个转班生,”徐与舟补充,“不知道被谁塞进来的。”
宜大附中哪能随随便便塞人,徐霆好奇,“校长女儿?”
“不是,”徐与舟打马虎眼,“但多少有点关系吧。”
男人又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特别的,又开始老一套,“我看你也是拎不清。就剩一年就高考了,竞赛没门路你至少学习上点心,别搞有的没的,等你考上名校,什么样的女的找不到?”
徐霆只有高中文凭,对学历有不小执念,总觉得有了学历他能更上一个台阶。
但当他开了建筑公司当老板,管着一堆名校硕博,又常常在儿子面前大放厥词,说比老子读书多有什么用,还不是给我打工。
但话是这么说,埋怨归埋怨,钱还是很快打过来了。
洗完澡,杨明再度发消息确认他的情况。
羊咩咩:活着吗?
羊咩咩:活着扣1
徐与舟没理他,又扫了一遍银行余额,擦着头发回。
X:好想谈恋爱。
对面一直都是“正在输入中”。
羊咩咩:?不是
羊咩咩:这才多久
羊咩咩:你没有女人就会死吗哥
徐与舟笑,回他
X:不会。
但会没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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