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顶楼走廊,他们第二次来,却承载着截然不同的心境。
上楼梯时两人一前一后,沈岸萤站定后瞪眼质问,“你什么意思。”
徐与舟插着兜,背倚白墙,彼此相隔空荡廊道,好似困惑不已,“什么?”
“你就这么想躲着我?怕我纠缠不清吗,”沈岸萤呛出翻腾雾气,冷笑,“所以看着张洋骂我...班长,这就是你的责任心吗?”
男生沉默片刻,坦诚道,“是,这么做是不想你误会。如果让你受伤我很抱歉,但你知道的,我们分手责任在我,要说活该,也是我活该。”
他真的很会抬高女孩子,把自己放低位,好像身不由己、受制于难以抵抗的外力才做出如此艰难的痛苦决定。
沈岸萤追问,“所以什么责任呢?”
“你突然要分手,明明我们上一秒还好好的,到底为什么?我不懂,你不能这样对我。”
校服袖口被人紧揪着,徐与舟任由她拉拽,眸光几乎温柔,“不喜欢需要理由吗?”
那张脸被日光晕染,像伦勃朗光束下的古希腊雕像,由玻璃纤维和石膏组成,是美的,无机质的人造物,看似真实,可从头到脚都是假的,绝不能信以为真爱上。
沈岸萤不让步,“不需要理由,但总要有过程吧。”
“因为我没完成你的计划吗?”
徐与舟顺着她,“对。”
“那是我的错吗,不满意你可以说啊,而且你说过会按照我的情况调整计划的,宁愿要我喝咖啡强撑也不让我睡,我看你根本不喜欢我吧。”
徐与舟:“是。”
沈岸萤愣愣不语,松开他的衣袖,惊了好半响,不可置信问,“所以你跟我恋爱是想报复我吗?因为我一开始看不起你。”
徐与舟快速看了手表,离上课只剩三分钟,“想多了,只是不合适,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我这个人一点都不乐于助人,脾气很差,不帮你做计划,也不照顾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沈岸萤艰涩说,“我说会你也不相信吧。”“你不会的,”徐与舟笃定,“因为这就不是我了。”
沈岸萤不解,“可你不就是你吗?”
徐与舟只是看着她,眼瞳像黑暗中的浓郁湖泊,等问句羽毛般慢悠悠坠地,才勾唇轻笑,“对,但我也会累的,有时候需要人陪,有时候又只想一个人呆着。有时候想毫无保留地对别人好,有时候又想冷眼旁观,什么都不做。我控制不了。”
很真挚,但很可惜,沈岸萤不吃这一套,嗤道,“控制不了就别谈啊,没有处理感情问题的能力就收收心,你是不是还挺自豪的?简直人渣。”
徐与舟:“我没有强迫你跟我谈。”
“所以是我活该?你可真好笑。”
徐与舟挑眉,语气平直,“嗯,跟我谈恋爱算你倒霉,所以我不是帮你及时止损了吗,不满意?”
“......”沈岸萤不说话了,被戳到痛处,落了下风,就鼓起眼睛,噘着嘴,用沉默维持溃散的防线。
上课铃响,徐与舟下楼,听身后女声执拗道,“我不同意。”
他转身,她只身单薄地立着,好似一吹就倒。
“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
对于他分手这事,最接受良好的是杨明。
当然他最初也是懵圈的,毕竟徐与舟累得像狗大家都有目共睹,于是问,“为什么啊?明明看上去那么喜欢。”
徐与舟只说,“我本来就很乐于助人啊。”
朋友不着调,也不说理由,杨明便认为他全凭感觉随心而动。
杨明向来如此,他从没想过要搞懂徐与舟,毕竟这人一直这样,看着好相处,深入接触却是个心思重的,不懂的事放着就好,杨明不求甚解,虽然不认同他的感情观,可保持尊重。
不过光速甩掉沈岸萤还是太不厚道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班同学,要人家怎么自处?
所以当两人在篮球馆打球,放矿泉水的长板凳多了一罐桃子汽水和一个沈岸萤时,他拍拍徐与舟,“哥们,好好聊聊,给沈姐一个交代。”
徐与舟自认交代的差不多了。
但沈岸萤显然不这么认为,她拾起徐与舟撂在凳子上的手机,解锁、开屏、浏览他最近的聊天记录,俨然将自己当做查岗的女友。
徐与舟摘下耳机,垂落的手伸出几寸又收回来,耐下性子等她查完。
“没接触新人,也没找下家,不会无缝衔接。”徐与舟好声解释,“查完了吗?”
沈岸萤屏蔽干扰,自顾自划入他的音乐歌单。
封面是她捂脸笑照片的歌单已经删除了,一切都驶入原轨道,名叫“跑步”的歌单收录了十首歌,跟他之前递过来,没让她加曲子前一模一样。
沈岸萤把手机扔给他,突然说,“你不喜欢我选的歌,对吧?”
她后知后觉,每次两人跑步,他总是摘下单边耳机。
徐与舟沉默。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听你的,”沈岸萤耸耸肩,故意恶心他,“跑步听奏鸣曲和交响乐,你一定要这么装吗?你听得懂吗?”
徐与舟稍冷下脸,转瞬即逝,夺走手机,再看向她又是好好先生的礼貌口吻,“还有其他事吗?”
沈岸萤:“...操场是你开的?我也要跑。”
“请便吧。”他拎起包离开。
“...等下,”沈岸萤喊住他,“监控的钱我暂时拿不出,分期还你。”她拿起汽水,很不自在,眼神躲闪,“这是利息,喏。”
捏住罐子的粉色指甲盖在挤压下泛白,她在示好,她很紧张。
他不需要。
徐与舟:“不用还了,你自己喝吧。”
啪次——
他的倒影在木质地板滑动,走得不紧不慢,沈岸萤压下拉环,慢吞吞喝了一口。
沈岸萤想象他的耐心是一罐容量有限的桃子汽水,用完即止。
他什么时候能意识到口头安抚不起作用,从而寻求其他应付手段呢?
他明明问过她生日。
二氧化碳充盈口腔,在舌尖绽开细细密密的烟花气泡,沈岸萤仰头,咕噜噜又喝了小半,再回神,却在门口看见意料之外的人。
“岸萤!”
她的前任孙朗,在她生日及两人交往一百天纪念日送上耳机,学校在郊区的孙朗,出现在宜大附中。
半分钟前,徐与舟与他擦身而过,见他在篮球馆外的羽毛球场门口探头探脑,身着外校校服,“同学你好,找人吗?直接进去就可以,不用刷卡。”
“对,”孙朗犹豫片刻,随口问,“我找沈岸萤,你认识她吗?”
徐与舟微怔,“我是她班长。”他问,“你是她弟弟吗?”
沈岸萤跟这样的人在一个班级吗?
这是孙朗的第一反应,于是他决定坦诚以待,“我是她前男友。”
徐与舟面色自若,“她在篮球馆,直走右转。”
“谢谢。”
“没事。”
对孙朗来说,两人的恋情像一场烂尾电影,前期稳中向好,伏脉千里,直到这段地下关系被沈岸莹母亲发现,至此潦草收线,那些承诺、彼此对未来的美好想象都终结在旧时光里。
沈岸莹先提分手,而他没有挽回。因为他害怕遭受指责,无论是沈岸莹母亲的,还是老师和他父母的。
两人一起描绘的未来只是幻想,他没有破釜沉舟,共同奔赴的勇气,也不敢带动她有。
于是此时此刻,因一时冲动找到沈岸莹的他,有些语无伦次,“嗨,好…好久不见。”
沈岸莹飞快笑一下,“嗨,有什么事吗?”
“哦,那个…”孙朗绞尽脑汁,她还是很漂亮,他不敢看她眼睛,“我有一本辅导书还在你这…”
并不是,只是因为分手后还很想她,想来看看她。只是偶尔,不,经常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能陪着她面对母亲的压力,而是逃走。
她一定很失望吧。
“我拿给你吧,老地方见。”指尖用力,罐身凹陷发出刺耳金属音,沈岸莹认真说,“但是下次别来找我了,我会很困扰的。”
她甚至没问是哪本教辅书。
这就是她的答案,孙朗脸快要烧起来,惊觉自己脑袋一热的举动有多不妥,“嗯好,对不起,我先走了。”
*
凛冬降临,周考结束后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夹冰雹。
呼吸吞吐滚烫的雾,身体却凉得透顶。徐与舟收伞进屋,回房补觉,再醒来时已是五点钟光景,雨声磅礴。
收到周考排名表,徐与舟一头一尾扫过去,他排名没变化,而沈岸莹却退了将近一百名。
周苗发消息让他晚自习来她办公室一趟。没打句号,她一向注重标点符号,恐怕气得不轻。
真棘手,徐与舟抓着短发,烦躁地拨弄两下,掀开被子走到餐厅。徐霆没回来,梁筠还在睡觉,她这两年身体不好,辞掉工作在家休养。
冰箱有标签,徐与舟看也不看就撕掉,熟练地热菜,盛饭,吃完后从保温电饭煲端出一碗黑芝麻糊。
徐与舟不喜欢黑芝麻糊的口感,像流沙穿过沙漏的玻璃细颈,糊状物流过他的咽喉,就算再香甜,粗糙的颗粒感还是让他不舒服。
喝掉芝麻糊,洗碗筷,有人敲门。
拧开门,雨水飞溅,寒风刺骨,汹涌雨幕中浮现一张湿漉漉的脸。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点,没想到沈岸莹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徐与舟整个愣住。
门檐前的人只穿一件单薄的摇粒绒外套,浑身湿透了,衣服蓄满水沉甸甸下坠,雨水顺着头发流淌,视线受阻,她猛眨眼,揉揉眼睛,再抬头看他,眼眶是红的,水流从眼底划落,不知是泪是雨。
沈岸莹眼睛圆,又很有神,开心时目光水灵灵的,难过也同样明显。此刻,她抿着嘴不说话,像只无家可归的淋雨小狗,失魂落魄,沉默地捏住他的毛衣袖子。
徐与舟二话不说把人拉到房间,调高空调温度,从衣柜拿出一套换洗衣物,迅速收拾浴室,新毛巾塞给她,“你去冲一下,换衣服。”语气不容置喙,“其他事晚点说。”
“我后悔了。”她起了哭腔,身体和嗓音都打着颤,她没听他的话,反而握住他递过来的手腕,脑袋低垂,“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到。”
裤管积水跟示弱一同砸向柔软地毯。
徐与舟试着挣脱,但她抓得紧,“你冷静点,先松开去换下衣服,你这样会感冒的。”
沈岸莹更加用力,像攀住救命稻草,“复合我就松开。”
“你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不是因为没有我。”徐与舟帮她分析,“只是因为受到了分手的影响,但影响总会过去,我知道退步这件事让你很恐慌,心态上的波动只是暂时的,你不会一直这样,相信我。”
“我不,你不能这样,”几天前还剑拔弩张冷嘲热讽的人,如今却像撒泼耍赖的小孩,“凭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我不想分,我不要。”
她说着,踮起脚尖作势亲他。
指腹抵在她额头,阻止进一步动作,徐与舟蹙眉,“别这样。”
“为什么,这是我的初吻,”沈岸莹看上去很委屈,“因为我淋雨了很脏吗?”
徐与舟头疼,“因为我们分手了,这不合适。”
她锲而不舍,“你会喜欢的。”
“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改。”她温顺极了,“我只有你了。”
沈岸萤原本就是这种人吗?
徐与舟冷漠地想。
女孩子是可爱的生物,但常常令人厌倦,分手时尤其,像爱哭闹的小孩。可徐与舟不喜欢小孩,小孩不知分寸,以为胡搅蛮缠就能随心所欲。
她们只希望有人能无缘无故对她好,希望这种好无穷期延续,然后包装成爱,甜甜蜜蜜沉浸其中,以至于可以抛弃尊严,甚至是自我。
就连沈岸萤也不能免俗。
撬开她坚硬的蚌壳,曾以为会有明亮珍珠,结果却只看到砂砾。
不应该打破原则的,找同班同学真的蠢爆了。沈岸萤不是软柿子,她今天能冒雨到他家来,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当着班级的面撒野求复合?
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了。
“沈岸莹,”徐与舟语气稍沉,一个个手指头,强行掰开她,“比起将我当唯一,你更要学会爱自己。”
他的声音像迅疾冰冷的雨,凉得割人,“给你一分钟,换衣服,或者出去。”
洗漱间的门将暖空调隔绝在外。
沈岸萤打开浴霸,花洒热水倾覆,她最终进了浴室,因为再不浇点热水,她就要冷死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雨夹雪,但沈岸萤没想到雨这么大。出门前她特地换下羽绒服,羽绒服太贵,淋湿就不保暖了,摇粒绒能装水,效果更好。
为把戏做足,她还仰头让雨砸到眼球,营造楚楚可怜的效果。
但她没想到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徐与舟还不用钱砸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出手太着急了吗?钱都给前女友了,资金周转不过来?
还是她做得不够多,据说他前任闹复合闹得挺凶,对比下来她还是不够努力?
如果这是个游戏,打不到想要的结局她还能读档重开,可现实不可逆转,沈岸萤甚至不知道是哪个节点出了问题,只能坚信天道酬勤。
从浴室出来,沈岸萤换上他的T恤卫裤,抬起胳膊嗅了嗅,身上充盈着柑橘味,混杂着洗发水的木质香。
她其实挺喜欢这种橘子味,但牌子名字是她不认识的英文,现在找他问链接不太合适。
她掏出湿裤兜里的眼药水,滴上。
推开门,徐与舟长腿敞开坐在床沿,手肘撑着大腿,单手托下颌,见她出来,捞起床上的购物袋。
沈岸萤心跳如擂鼓,屏息以待——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徐与舟垂眸打量她,女生刚哭过,泪痕未消,还在脸颊挂着。他语气放柔,“让你有这么不愉快的恋爱体验,真的非常抱歉,你实在讨厌我又没处撒气,就把它扔了吧。”
开玩笑。
沈岸萤掀起眼皮,克制地瞟一眼,“什么东西?”
“手机和耳机,”徐与舟把纸袋提手挂到她手腕,“手机卡和流量套餐都办好了,直接用就行。”
沈岸莹听完匪夷所思,仿佛被冒犯,袋子重重丢回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不会收你的东西。”
徐与舟重新拎起来,“那丢掉吧。”
他往门外走,沈岸莹问,“…你去哪?”
“巷子口的垃圾桶?”徐与舟偏头。
扳动门把手时被沈岸莹拽住纸袋,“等下。”
她瓮声瓮气,口干舌燥,“你是不是有病?”
徐与舟思索片刻,“如果你能解气的话。”
沈岸莹冷笑,眼刀飞横,“那我还不如卖掉,反正你送给我了,由我处置对吧?既然你说是你的错,我得到赔偿也合情合理吧?”
徐与舟知道她在说气话。
她要么不接,接了也舍不得卖。
其一是他送的。
其二是没手机真不方便,她明明一直想要。
但徐与舟确实也不介意她卖掉,“送你的东西,当然任你处置。”
“行,那我看看能卖多少钱。”沈岸莹木着脸,把装手机的盒子倒出来,拆开,语气愈发尖锐,像个破罐子破摔,故意激怒他的人,“如果我想卖能到哪里卖?”
徐与舟无奈,盘腿坐在地毯,随口说,“网上有专门卖二手的平台,线下也行。”
“好,谢谢。”沈岸萤快速收拾东西,“能借我个袋子吗,我要装湿衣服。”
等她拎着一大一小两个袋子出来,徐与舟脱下身上的羽绒服,“手伸出来。”
沈岸萤没动,被他接过袋子放在地上,捉着手套进袖管,中长款羽绒服在她身上曳至脚踝,徐与舟蹲下,帮她拉上拉链,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整理帽子。
“我妈妈在睡,小点声。”徐与舟把她送到门口,递伞,“我的手机号在袋子里,回去记得加我,我把你拉到班群,晚上不舒服直接请假。”
沈岸萤:“你不送我回去吗?”
徐与舟扫一眼庭院,点到为止,“雨快停了。”
这场湿黏的,令两个人都深感不快的雨,就要结束了。
沈岸萤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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