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米开外有个苹果线下店。
沈岸萤找到店员咨询退货,却被告知已经过了14天无理由退换货时效期。
所以,徐与舟在得知她生日当天就下单了她的礼物。可却一直不拿出来,直到予她而言大打折扣的今天。
距离她生日还有一周,她猜徐与舟原计划当天送出。
徐与舟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如果真要跟他谈没有明天的恋爱,也算浪漫。可这份浪漫却让沈岸萤苦不堪言,无论是他赠礼的时机,还是耳机壳的激光镌刻。
爱情独一无二,可产品转手最好高标准化。
好在她的产品全新且票证齐全,各大二手平台齐上阵,乔叔那儿也走了好几趟,最终卖掉耳机,到手十张红票。
“对了,你那房子明年就只能整租了,”乔叔抽走八张票子说,“我给房东聊成租半年,你看看,还要不要给那小丫头租。”
每个月八百,租半年一次性要拿近五千块,沈岸萤难免计较起来,“那不租了,乔叔,你能不能——”
“想都别想!”乔叔忙摆手,反而劝她,“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呀,好不容易回了家,别再往回走了,好好念书,年纪这么点小,顾着自己就行了!”
你能不能帮我们再找个便宜点的。
这句话到底没说完。
租房离乔叔的腾飞五金只隔一条街。当初阿妈伏法,留下的孩子要么被家人领回去,要么去了福利院。
李想姐妹最初就是从福利院偷跑出来,被阿妈带回了家。
后来她姐姐不在了,她又被送回福利院,沈岸萤与那几个小孩,从此失去联络。
一年前,沈岸萤再见到她,她正跟捡破烂的老太太抢塑料瓶,鼻青脸肿,比跟阿妈在一起时还瘦。
沈岸萤后来才知道她回福利院不久就被领养了,被“爸妈”揍得到处是伤,死活不愿回去。
也跟她回过家,但被陶楚拿着扫帚赶出来,后来,阴差阳错,两人又在这间屋子碰面,像两只离巢的鸟,掉了队,不知往哪飞,不知家在哪,于是循着本能返航,毕竟这曾是她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当时李想蹲在地上说,你可以让我继续住这里吗。
租房所在的整栋楼都被房东租了出去,二十平米的小单间,只有床、书桌和一个小卫生间,401一直没人住,租客对人贩子避之不及,唯恐触霉头,连带着整栋楼的房价骤跌,可就算这样,沈岸萤找到房东太太时,问及租房,她只说,你们两个未成年,不能签合同的,找个大人来。
于是沈岸萤找上乔叔。他坚决不签,直到撩起李想的袖子,问谁打的,半响叹了声,还是替她们签下。
沈岸萤摸到开关,啪嗒两声,不亮灯,一看电表,欠费。
卧室朝北,常年无光,大冬天尤其阴冷,墙角的垃圾袋堆成山,单衣挂在窗边,**的,一股霉味。单薄的空调被旁有一只缺了眼睛的小熊,沈岸萤一摸,全是灰,不知道她多久没回来了。
被门隔开的密闭空间像黑洞,一脚踩进去,目标、规划、对生活的希望,所有美好向往,甚至是整个人生,都被吸纳得一干二净。
找不到人,沈岸萤也不慌,又跑了好几个地方,废品回收站、桥洞、地下通道,期间给自己办了张银行卡,去营业大厅补交水电费,最后在两公里外的小网吧捞到人。
她戴着耳机打游戏,头发染成黄色,穿一件深褐色旧夹克,破破烂烂,夹棉都露出来了。沉浸进攻,表情冷酷,像个没心没肺的不良少女。
沈岸萤摘掉她的耳机。
一个分神就被敌方爆头,李想冷着脸扭头,见到沈岸萤瞬间乖巧,退出游戏,“小沈,你来了。”
“我想吃饭。”
沈岸萤在前台把钱缴了,前台敲着键盘,“你是她家人吧,她玩了两天,一直不给钱,说有人会来找她,我还以为是骗子呢,你再不来我真要报警了。”
放未成年进店的网吧还好意思嚷报警,沈岸萤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日暮时分,太阳落得很低,碰到旧街道的房尖,好像将屋顶烧着似的,轮廓染成鎏金闪银,细细一道,沈岸萤和李想只是望着,在路灯珍贵,万物残破的老城区,只有阳光和梧桐是唾手可得,人人平等的珍宝。
沈岸萤:“头发哪儿染的?”
李想:“我大哥带我染的。”
“哪个?”
“新的。”
她前段时间跟着职高一群混混玩,沈岸萤懒得管,也没时间管她,“哦。”
沈岸萤带她到面馆吃东西,李想吃得像恶鬼投胎,她又帮她点了一碗,想起房子里连件像样的冬装都没有,给她下单了一床六斤重的冬被芯和两套保暖内衣,说,“你等会跟我回去。”
李想唰地放下筷子,一脸警觉,随时准备逃跑。
沈岸萤给她看天气预报,“下个月更冷,0度,给你穿羽绒服。”
李想这才拿起筷子,吃一口瞄她一眼。
沈岸萤:“干嘛,有事说事。”
她瘪嘴,只摇头,继续盯。沈岸萤故意把手机放另一边,那道视线跟着挪动。她不想说,把手机收起来。
李想比她小三岁,不爱说话,像一只潮湿的木柴杆,不好用,也有点怪,被打了也不哭,只用黑不溜秋的眼珠子紧紧盯着你,这点曾让阿爸很发怵,扬言要把她卖掉。
吃完,沈岸萤带她去超市加购日用品,居民楼附近的小超市没装监控,只消一个眼神,这是她们配合过无数次的默契,触及李想视线的那一刻,沈岸萤就知道她要什么。
莫名地,沈岸萤却想到那天跟徐与舟一起看的电影。
电影开头,男孩和男人一前一后踏入超市,男人拿起橘子,掰一半分给男孩,对视一眼,故事开始。
沈岸萤很熟悉这样的故事,阿妈夸她脑子活络,人很机灵,所以她常常是那个打掩护的人,遮住可疑的目光,跟店主或员工询问商品位置,她胆大心细,有她总能完成任务。
但现在,灯光敞亮,客人来来往往,她置身其中,兜里有钱,衣服保暖,行动自由。
沈岸萤摇头,“你想要什么直接拿吧,我有钱,我给你买。”
李想面露不满,欲言又止,走到离她最远的货架去了。
最后她拎着满当当的红色塑料袋走出超市,袋子里全是泡面,足够吃两周的份量。
她一手拎东西一手捏烤肠竹签,跟沈岸萤分食一根烤肠,影子像小尾巴缀在两人脚跟。
下班高峰,行人摩肩接踵。
等红灯时,沈岸萤扫视一圈,有机可乘,她下意识想。
这是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但大部分人缺乏警惕。
在她右斜方,驼背老人屁股口袋的钱包露出半截。他走路一瘸一拐,得手后就算被发现也很好逃跑。但老人家携带现金数量不多,手机也多是杂牌。低风险低收益。
正在打电话的西装男行色匆匆,他工作证上的公司就在对街大厦,一直在道歉并表示马上就到,大概率是急事,注意力全在手机,斜挎包颠到身后都没察觉,她刚好带了小刀。中风险高收益。
最外侧背双肩包戴蓝牙耳机的男大学生更是可爱,手机斜塞在包侧水杯与拉链间,黑白动漫风手机壳,塞得相当没水平,摇摇欲坠。
他有一张典型的老好人脸,戴眼镜说明视力差,身材敦实意味着跑动迟缓。就算运气差被抓包,也大概率会可怜她要求警方私了,稍一示弱还有乞讨成功的可能,低风险高收益。
选哪个不言而喻。
李想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绿灯亮起,她率先迈开步伐,朝男生伸手——
然后被沈岸萤飞快拍掉。
她没拍到,李想如惊弓之鸟,在手指触碰她前一秒缩回手,瞪大眼睛,眼神恐惧,难以置信,一种可悲的本能。
沈岸萤解释,“我不是要打你。”
她露出受伤的表情,站在街道中间不动了。
沈岸萤牵她拽她她都不走,于是又说,“刚才那个是我同学的朋友。”
李想不信,“他不像高中生。”
“嗯,大学生,”这个倒没骗她,刚才那人沈岸萤见过,上次在酒吧门口见徐与舟,他也在场,“学工科的,姓辛,名字忘了,是班长的朋友,只见过一次。”
李想这才跟她走到对街。
“你不问我工科是什么吗?”
“……”
不理人,沈岸莹也不上赶着没话找话。偷窃和乞讨是她赖以生存的手段,沈岸莹没资格剥夺,可也不想做同谋。
李想跟着她回家,沈岸莹让她在楼下等着,几分钟后抱着徐与舟那件羽绒服给她穿上,学他给她穿衣的手法,严严实实捂好,“暖和吧,很贵呢。”
女孩只有一米五出头,衣摆层层叠叠堆积脚跟,让她看上去像条皱巴巴的法棍。
她被领子憋得喘不过气,努力仰头呼吸,未果,拉下拉链,被风冻得唰白的小脸红彤彤,“多少钱?”
沈岸莹报了个数,“几千吧。”
李想立刻脱下,“不穿了。”
沈岸莹懂她意思,“不一定是我的。”
李想眼睛一亮,“你偷的?”
她看上去真的很希望她重拾老本行,一起狼狈为奸。沈岸莹有点无语,“不是,借的。但那个人很好,说不定不让我还了,但也可能要还,所以你别卖。”
李想点头如捣蒜。
她起坏心思才会积极回应,沈岸莹无奈,“算了,你想卖就卖吧,但要用卖的钱买一件便宜点的羽绒服,我怕你冷才送你的,如果你又拿着钱去网吧,李想,我真的不会再管你了。”
李想默默拉起拉链,整张脸深埋进衣领,拉她的手晃了晃,“不要生气,小沈。”她挥手跟她拜拜,“我走了。”
*
去排练室的路上,徐与舟点开震动的手机。陈博在群里发了几个新排练室链接,前两个在大学城,离即将退租的练习室过近,两个在市区,价格太高,徐与舟发了个5过去,踏上楼梯就听到辛宇惊天动地的喊声。
“去哪了,不应该啊!”
房门半阖,顶开门隙,辛宇急得冒汗,原地打转,“我手机呢?!”
不远处,陈博掀起沙发垫子,“别着急,找一找,肯定是不小心掉哪儿了。”
辛宇抹了把额头,“真没有,我们找了多少遍了,肯定不在这儿。”
贝斯赵显把手搭他肩上,“你想想,进门的时候手机还在吗。”
但辛宇全然丧失思考能力似的,眼眶通红,鼻息急促,像浮萍无所依傍,一屁股蹲在地上,狠狠搓脸,“我跟我爷爷的照片全在手机里了。”
辛宇爷爷上周走的,他前段时间排练不在状态也是这原因。
“他手机不见了,帮个忙。”陈博招呼他。
几人再对房间地毯式搜寻,无果,又盘了一遍行动路线。
见辛宇急着走,赵显拦他,“去哪?”辛宇干巴巴道,“我再往回走一遍。”
徐与舟思忖,“范围太大了。”
辛宇急冲冲,“那我还能怎么办!”
陈博知道辛宇从小跟爷爷长大,爷孙俩感情深,当机立断,“这样,你再回寝室看一下,我们在这儿找,实在没有我们去派出所报案。”
晚上还有自习,徐与舟没法跟他们去派出所,据辛宇所说,他等公交车时还在看群里的排练室链接,之后买花去墓园,最后换乘两趟地铁,径直来了排练室。
晚高峰地铁,多次换乘,整个搜寻范围极其庞大,甚至不一定能立案。对于能否找到手机,徐与舟持保留意见,可他实在没想到,沈岸萤会跟这事扯上关系。
下第二节晚自习,陈博给他打了个电话,语气古怪,“有进展了。”
“什么情况?”
“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怀疑。”陈博说,“我给你发段视频吧,你自己看。”
视频只有十秒钟,像素不算高,摄像头将十字路口尽收眼底,夜色昏沉,人影灯光交叠,徐与舟播了两遍,才从密密匝匝的人行道上找到辛宇。
绿灯亮起,他低头迈腿,走得又快又沉浸,浑然不觉危险将至。
在他身后,一高一低两个女生悄无声息接近他,小的那位伸手,被大的拍掉。下一秒,年长者迅速跟进一步,手指摸到包侧,她的手部动作被后背遮挡,视野受限,徐与舟看不清她是否拿了手机,注意到小姑娘停在路中间,她又踱回去,而抵达对街的辛宇的包侧,却没了手机的影子。
徐与舟把这一秒钟翻来覆去拉了十几遍,最后,拉到最末。
视频定格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她牵着小女孩走到红灯下,然后抬起头,朝摄像头的方向瞥了一眼。
徐与舟与屏幕里的沈岸萤目光相触,半响后,陈博的消息弹出来。
-这是你女朋友吧。
-能把她叫过来吗?一起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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