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手机时徐与舟刚跟杨明吃完晚饭,从食堂出来。
南方的阴冷深入骨髓,穿羽绒服都不管用,杨明眯眼一瞥,后知后觉问,“你那件巨暖和的羽绒服呢?”
他记得徐与舟最冷天很爱穿那款,他也试穿过,大牌就是不一样,但价格太高,只得浅尝即止。
“送人了。”
旧衣服送人,杨明脑子转得快,“送...谁,沈姐?她要走的啊?”
徐与舟跳过手机乌龙,“差不多。”
“送穿过的东西丢不丢人,”杨明吐槽,转念一想,“等下,我看她也没穿啊...”
这有什么好收藏纪念的?
搞不懂女孩子,杨明感慨,有点酸,有点替她不值,“你都不喜欢人家,还给人留念想,人家还很喜欢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徐与舟当然能看出来。
沈岸萤说过十二月初的月考,如果没进步一百名就要离开实验班。
这段时间她发愤图强,早上第一个到班里背书,晚上上满三节晚自习,跑办公室问题目也很勤快,各科老师和同学都看在眼里,念在嘴里,比他督促她那会儿还积极。
不知道的都说她化悲愤为学习动力,但知道的才清楚她是不想离开实验班,为什么不想走呢?一目了然。
“情况比较复杂。”徐与舟只说,随手点进某个人闲置,一看就定住了。
沈岸萤常常丢饭卡,买手机时他顺手加购一只AirTag,她又有刻名字的小怪癖,文具袋、水杯、书包、校牌壳子,只要是她的东西,无论大小,能用黑笔写就直接写名字缩写,不能就贴贴纸,再写到贴纸上。
徐与舟很擅长投其所好,所以手机壳和AirTag都加了定制镌刻,一只简笔狗狗头外加缩写“SAY”,字母框在圆圈里,而现在,定制里的镌刻示意图近在眼前,卖家言简意赅,说是前任送的,未用全新,知道带镌刻所以价格开得极低。
...是巧合吗?
徐与舟点进卖家主页,发现这人还有一个卖手机的帖子,倒没说怎么来的,只标明型号、成色和手机状况,支持官网和线上双查验,不正包退之类的,可图片展示的手机型号和外观颜色跟他送的一模一样。
这号是一个三无号,没交易记录,没头像,也没授权信用,第一条创号动态十一月发的,日期也对得上。
虽然跟沈岸萤说过礼物任她处置,可她真卖掉,他反倒不是滋味。
“哪复杂了?”杨明还在问,见他盯着手机边问边偷瞄。
徐与舟迅速收起来,一板一眼说,“说不定她早放下了,只想好好学习。”
“也是哈,”杨明若有所思,“她对张洋也这样,狂热一阵子就下头了。”
对徐与舟此人,三分钟热度反而能逃过一劫。
没等到回应,好友忽然晾下他穿过人挤人的楼道,把上楼一男生喊住。
“同学,”徐与舟三两步跟他并肩,“来找沈岸萤?”
孙朗记得他,实验班班长,冷不丁被叫,他从头到脚透着慌乱,“不...我...呃,没有,我来参观一下。”
任谁都能看出他听到沈岸萤三字时余情未了的无措,徐与舟点点头,“正好,她刚跟同学去月相吃饭了,要是找她恐怕白跑一趟。”
踱到跟前的杨明听到这句,嘴比脑快,“咱不是——”
在食堂看到她跟同学吃完回去了吗
没说完,被徐与舟一记冷淡平直的眼刀锁喉,住嘴翻了个白眼,很看眼色地溜了。
孙朗不疑有他,心下憾然。
他没问月相是哪,沈岸萤不想见他,他只想偷偷看一眼,看不到,或许也是没缘分。
正伤感着,听男生用一种揶揄口吻问,“想找她复合吗?”
这班长才不是他单方面认定的假想敌,孙朗猛抬头,警惕地瞪他,“对,你能帮我找她吗?”
徐与舟懒得理他突如其来的敌意,见他空手,很好脾气问,“你带礼物了吗?”
孙朗:“...什么礼物?”
徐与舟挑眉,“今天是她生日,你空着手求复合,不合适吧。”
这话让孙朗懵了,“她生日?她生日不是这天啊。”
两人在走廊扶手一侧一前一后站着,互相干瞪半响,徐与舟收起看热闹的心思,把他拉到平台,“十一月二十七,她亲口跟我说的。”
孙朗很坚持,“八月三十,我不会记错的,那天不仅是她生日,还是我们的一百天纪念日,而且——”
他没说下去,徐与舟皱着眉追问,“而且什么?”
这桩惨案压在孙朗心里几个月,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直言,“那天我给她准备了礼物,结果被她妈妈发现了,我们只能分手。”
他知道这话是在推卸责任,迅速找补,“所以我很后悔,我——”
徐与舟打断他,声音不复刚才,敛了笑,五官深邃,眉眼落在眉骨的深灰阴影里,气质骤冷,“是当场被她妈妈发现了吗?”
孙朗很迷茫,也不懂他为何冷脸,“...什么意思?”
徐与舟换了个问法,语气又变得很温和,“我的意思是,她在八月三十号收了你的礼物,当晚你们的关系被发现,隔天她就向你提出分手,你没拒绝,是这样吗?”
孙朗跟不上他的思路,“,,.是这样,但你怎么知道我没拒绝?”
诈的。
徐与舟只说,“你先回答我,你们怎么被发现的?”
“就...”孙朗晕乎乎说,“她哭着跟我打电话说她妈妈发现我送的耳机,她摊牌了,被她妈暴打一顿,要跟我结束...”
“她身上有伤吗?”
孙朗:“她说在身上,用竹篾抽的,不让我看...”
徐与舟说,“所以你从始至终都没跟她妈妈正面接触,对吧?”
孙朗悻悻,“我哪敢啊...”他提起眼打量,“该你了,你到底是谁,岸萤跟你说过我的事吗?”
还用沈岸萤说吗?
因为九月一号,入学第一天,徐与舟就听到她跟林沐说自己没男朋友,而且也是在这一天,哭着跟前任分手后第一天,迅速对张洋展露兴趣。
短短一个月后又移情别恋了自己。
还有伤口。
入学那会儿她身上完全没有受伤迹象,完完好好,能蹦能跳。
此时此刻,站在人来人往的楼梯平台,徐与舟久违地感到混乱。
脑海闪过很多个瞬间,她提及张洋时掩不住的欣喜,送他星星瓶的真挚目光,疲倦地倚着家门,沉静道出生日的样子,求复合的狼狈和留恋,这一切忽然变得很遥远。
沈岸萤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徐与舟曾以为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她敢爱敢恨,勇于表达感情。看起来坚强洒脱,实际防备心很重,可一旦有人走进她的心就会展露小女孩的一面,会闹脾气,会黏人,也会患得患失。
他享受过,但很快厌倦了。既对落俗的她,又对假惺惺的自己。
就在刚刚,徐与舟还认为她卖掉他送的手机和追踪器,只因为下决心放弃他了。
而现在,建立起来的认知尽数推翻。已知事实是,沈岸萤收到前任的礼物后立刻提分手,马不停蹄、无缝衔接地对张洋“一见钟情”。
如果八月三十号真是她的生日,那她对他撒了谎。
她为什么要撒谎?
她卖掉他的礼物。
她也卖过前任的礼物吗?
她们的恋情真的被她妈妈发现了吗?
如果八月三十号也不是她生日呢?
徐与舟心绪纷乱,凉意攀上脊背,勉强冲孙朗笑了下,“稍微聊过一点,我是她班长嘛。要不这样吧,你加我,来之前跟我说声,免得次次跑空。”
加完好友,徐与舟长腿迈开,径直往班里走,他有很多问题想找沈岸萤好好聊聊。
转过楼梯拐角,却见当事人跟着一个意料之外的家伙下楼,消失在走廊。
*
沈岸萤没想到方振铭会来找她。
但她大致清楚,这位连徐与舟朋友都算不上、跟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为什么会来找她。
如果说此前,沈岸萤对他的印象停留在有钱人家的少爷上,这一遭他也确实坐实这身份,走到实验班门口把她喊出来,很嚣张地撂了四个字,我们聊聊,掉头就走,好像她天生就该随叫随到似的。
把她带到隔壁楼的阶梯教室,挑最后排靠窗桌椅坐下,大少爷趾高气昂地发了话,“你跟徐与舟是同班同学。”
沈岸萤:“?”
他问,“他不是不谈同班同学吗?”
沈岸萤无语了,“你来晚了。”
“什么晚了?”
沈岸萤尽量让自己显得很悲伤,“我们已经分手了。”
方振铭奇怪看她,“我知道啊。”
说完开始回消息,也不管她。沈岸萤莫名其妙被晾着,转身离开,他突然把手机往桌子一丢,愤愤不平,“你就不能加把劲?你看看别人,都谈够一个月了,你怎么回事?”
沈岸萤:“???”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她就来气。
是她的错吗?
是徐与舟非得搞特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甩的那个,破了他恋爱时长最短的记录。谈了两周就要跑,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能让一向体面又规律的好班长如此慌不择路?
在徐与舟前任找来后,张洋教唆同学展开讨论。
沈岸萤不在乎。
就像她不怕苍蝇蚊子,但还是很讨厌这些飞虫在耳边嗡嗡作响,又可惜不能像拍死它们一样让张洋闭嘴。
更烦的不止这些,下周就要月考,沈岸萤铆足劲想转班,想为这场恋爱画下句号。张洋烦透了,她也不想装失恋了,突然出现的孙朗是个未知数,再老练的凶手也知道尽早离开凶案现场。
可不知道为什么,进步到一定程度她遇到瓶颈,不管再怎么起早贪黑努力学习,成绩就是不痛不痒卡住,上不来,下不去,以上周周考的成绩,她还达不到转班要求。
学习怎么这么难啊?
沈岸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眼前这个陌生人什么都不懂,还无缘无故冲她发火,沈岸萤冷道,“你叫我来到底想干嘛?”
方振铭自觉失态,烦躁地挠挠头,“我就是...咱们不是失恋者联盟吗?”
沈岸萤震惊,“谁跟你联盟?”
方振铭试图说服她,“...你想复合,我想追人,我想追的人在追你想复合的人,我们不是一伙的吗?”
徐与舟前任陈沁瑄,得知两人分手后迅速展开攻势,闹得实验班人尽皆知,当然也包括沈岸萤。
这位富家小姐也很有聊头,像极了八点档偶像剧的女主人公,跟历任男主谈得轰轰烈烈,还有单恋多年的竹马男配兢兢业业当备胎。
但她只在门口堵了三天就无影无踪。沈岸萤还以为她被拒绝伤到了,就方振铭所言,看来只是换了进攻方式而已。
沈岸萤盯着方振铭手腕上的机械表。上一次见他,他戴的不是这块。
她的手机和追踪器在二手平台挂了一周,无人问津。
手机很方便,沈岸萤很想留下来,可再过一个月,不出意外,她就要一次性缴付半年房租了。
沈岸萤忽然说,“这样吧,我可以教你追她。”
方振铭奇怪她态度大变,但更惊讶她无中生有的自信,“就你?谈了两周就被甩的你?”
沈岸萤却认真解释,“至少追到了不是吗?或许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什么解脱?”
沈岸萤:“单恋是很痛苦的,但谈过了,拥有了,说不定觉得就那样,反而释怀了。”
这话忽地戳中了方振铭。
喜欢陈沁瑄的第十年,像是硬着头皮走了十年单行道。
本来月初还好好的,为爱狂乱一场,到头来才发现陪在身边的一直是曾经忽视的发小,陈沁瑄或许也想通了,有意跟方振铭联络感情,为了给他过生日,帮他抢他最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门票,两张连坐,说好一起看。
结果徐与舟一分手,她就另买两张求着徐与舟一起看,把他甩到脑后。
也不止一次了,她以前就这样,他永远是可以被丢弃的那个,脾气很差老是生气,但永远舍不得跟她绝交的好朋友。
于是失眠的夜里方振铭也想过,或许他对她的放不下,只是一种执念,一种爱而不得的不甘,算不得喜欢。
只是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走了太久,不想走了,又舍不得回,怕到头来不值得。
方振铭轻声道,“搞得好像你一定能让我追上?她可铁了心要追那谁。”
沈岸萤笑了,“那又怎样,班长一开始不也不跟同班同学谈恋爱吗?”
攀登者征服高山后,要用旗帜证明她的抵达与荣耀。
她眼光里一闪而过的居高临下被阳光照耀,迎着冷风猎猎作响。
方振铭抖了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点东西,“你想怎么做?”
“我说的话不会很好听,但也很简单,”沈岸萤言简意赅,“孤立她,再需要她。”
“孤立她?!”方振铭一点就着,“不行,我做不到,你这什么邪门歪道?”
沈岸萤拧着眉,“不是霸凌的孤立,是对她不满意。”
她又说,“喜欢她这么多年,你觉得她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吗,装傻而已。你给得太满了,太容易得到,就没有得到的必要。”
方振铭立刻反驳,“感情没有高低贵贱,她只是很迟钝,她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她是你神圣的白月光吗?你好单纯哦,”沈岸萤好笑道,眼神分外真挚,“要听听我的看法吗?”
方振铭:“...说。”
“我觉得徐与舟跟你喜欢的人是同一类人,心高气傲,自尊心强,以自我为中心。”沈岸萤一针见血道,“对付这种天之骄子,只要引起她的征服欲就好。”
“......”
“真心固然可贵,技巧也必不可少。你这么好的条件,干嘛卑微成这样?试试我的方法吧,或许你会发现...”沈岸萤想起林沐和李琪聊的日剧,学着那视频里的人,翻起手掌,笑眯眯地,“爱情嘛,易如反掌。”
在她竖起竖起手背那一刻,站在窗外灌木丛中的徐与舟忽然意识到,十一月二十七号,距离两人恋爱,刚好三十天。
宜大附中的人都知道,跟徐与舟谈恋爱没有好下场,谈满三十天就分手。
了解这种事,对沈岸萤来说确实易如反掌。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正是他理应向她提分手的那天。也是她计划中的,能够借生日和分手拿礼物的一天。
*
下雨了。
在十二月第一个周日,沈岸萤从睡梦中醒来,听到若隐若现的敲门声。
陶楚还在店里,刘争群也不在家。敲门声愈来愈大,沈岸萤趿拉棉鞋,臭着脸跑去开门,出门不会带钥匙?
这话没说出口,瞧见门口来人,惊得吞咽下去。
徐与舟出现在门口,手捧一大束玫瑰。
他全身上下湿透了,黑色羽绒服不断滴水,白衬衫紧贴皮肤。
发稍水珠悬挂睫毛,轻轻一眨,落在鲜艳欲滴的红玫瑰上,衬得眉眼潮湿多情。
沈岸萤心下轰然,一动不动。
雨滴顺着花瓣坠落,他鞋边汇聚一滩水,不知站了多久。
楼外雷声轰鸣,这座城市好似被大雨淹没了。灯泡暗下去,惨淡日光下他的脸庞露出少见的犹豫,他拨开额前的发,紧抿着唇,唇线绷直,嗓音低哑,“我后悔了,我也不能没有你。”
徐与舟惨然一笑,温柔诱哄道,“我们复合,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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