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公交后沈岸萤一路小跑,到家时后背都汗湿了,微微出汗。
楼道灯亮着,陶楚洗完澡坐在沙发刷视频,“喊那么大声干吗,这么晚也不怕吵到邻居。”
楼道是感应灯,但沈岸萤那句喊吵得人耳朵疼,余波顺着门隙飘荡,对门邻居是个上早班的独居女人,陶楚跟她打过几次交道,这会儿想必睡了。
沈岸萤两只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四下搜寻,锁定桌上一只黑色小盒子。
方形盒子,不像手机样式,倒有点像结婚戒指盒的放大版。沈岸萤不做他想,三两下拆盒,抠掉保护膜揭开——
一只手表。
屏幕很大的手表。
沈岸萤瞬间垮脸,满心欢喜稀碎,瞪大眼睛鼓着女人。陶楚暂停视频,“不喜欢?”
沈岸萤:“手机呢?”
她拧着眉,“你不是说会给我买手机吗?”
陶楚自然有她的理由,“本来是想给你买手机的。但你杨阿姨,就打麻将老喜欢赊钱那个,她女儿去年高考,就是因为玩手机连大专都没考上,现在跟她一起在纺织厂打工,她不说我都不知道,你想这样吗?”
什么杨阿姨啊,沈岸萤很烦躁,“我不会这样的,而且徐与舟也会监督我,你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手机这东西实在太害人了,你看刘争群因为手机变成什么样了!”陶楚说着说着开始恨铁不成钢,“一天到晚就趴在手机电脑面前,成天混吃等死不干正事!”
沈岸萤有点委屈,“那你也没缴他的手机啊,现在哪有人没手机啊,我们班上同学都交电子作业了,就我没有。”
“没有怎么了,没有手机就低人一等了?我们又不是没钱买,你这个年纪一门心思好好学习,就不适合要手机。”陶楚拿起手表,“我这也不是普通手表啊,可以查题目、拍照、背单词,你坐公交也能刷NFC,还给导航,要不是你杨阿姨我都不知道现在手表这么先进了,还能付钱呢,到时候你绑我的号,多好。”
她想给沈岸萤戴上,沈岸萤一把甩开,屏幕磕到地上,重重一声,陶楚哎呦着捡起来,冷脸说,“你发什么脾气?”
沈岸萤盯着她膝上的说明书,忍无可忍了,“我都多大年纪了你还给我买小天才电话手表!”
这玩意她小时候就在电视上见过!
那时候还挺想要的,但那时候她九岁,现在十九了!
“电话手表怎么了?电话手表也好两千呢!功能这么齐全,跟手机也差不多,”陶楚哼哧道,“你到底哪里不满意?还是说你就想用手机玩游戏?”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非得要手机?”
她咄咄逼人,审问囚犯。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其他同学都有,她没有就格格不入,她再也不想融不进任何话题和欢声笑语里了。
因为徐与舟随时可能厌倦,如果他收回手机她至少还有备用,还是因为李想的房租马上就要到期了,她手上必须要有点值钱的东西。
想要某个东西可以有很多很多理由,可不想让人拥有某个东西,完全不需要理由。
陶楚还在说,像是想到什么,她看上去比沈岸萤还生气,“给你手机干什么,让你跟我吵完架之后又跑到罪犯家里去吗?沈岸萤,我都不想说你。”
沈岸萤梗着脖子不服,“我怎么了。”
“你上上个月把那丫头带到楼下,你以为我瞎?”
“什么小天才电话手表?”刘争群从房门探头出来,抓着手表左看右看,笑弯了腰,“我靠,还真是啊,妈你干嘛给她买这个,我小时候那个还在啊,直接给她不就行了,花这冤枉钱。”
“你滚回去。”陶楚冷笑,“信不信我把电线给你拔了?”
刘争群麻溜滚了,走前还不忘嬉皮笑脸。
门关上,客厅安静下来。
“你要不要?不要我退了,别浪费我的钱。”陶楚没了耐心。
沈岸萤万分屈辱地把表和各种散落的配件装好,一言不发回房。
砰地一声,窗框都抖三抖,女声尖利破门而入,“给你过个生日还挑三拣四!心都野了还读什么书!”
沈岸萤曾经也是有过手机的。
最初跟陶楚回南方,她对失而复得的亲情颇为渴望,想来陶楚也是如此,她们也有过一小段温存的母女时光。
但沈岸萤低估了时间对人的影响,不论是偷窃成性的她,还是被婚姻逐渐压垮的陶楚,刻舟求剑无异于海底捞月,曾经适配的螺丝螺母在经年累月下扭曲变形,最终怎么拧都嵌不成型,沈岸萤跑了,三天后被陶楚抓回来,撕碎她跟阿妈的合照。
她说你还想跟罪犯生活,你这个怪物。
沈岸萤只问,那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不要我。
这是陶楚第一次打她。后来两人再也没提这茬。
沈岸萤很少感怀什么,也不常追忆往昔。生活从来不尽人意,想太多没有意义。
所以她很快从这零零碎碎的记忆闯出来,脑子里只剩刘争群进门前扒拉下眼皮吐舌头的欠打样。
斗不过陶楚还治不了他么,沈岸萤从床上一跃而起,脑子里蹦出数十个修理刘争群的方法。
推开刘争群的房门才发现陶楚也在,刘争群开着电脑,耳机挂在脖子上,陶楚在讲话,两人都没注意她。
“高一正是打基础的阶段,你现在天天玩电脑游戏像什么话?我看你手机也别要了,带着手表上学正好。”
“啊别别别!妈!我这么大人了还戴那玩意儿,会被全校嗤笑的!我保证认真学习,真的!就玩最后一次!”
陶楚知道他说话跟吐口水似的,但刘争群作为她当年“痛失”女儿后的唯一精神寄托,对他百般呵护宠爱惯了,只能说,“这次期末考,不说进步多少,至少给我进步一点行不行?”
“行行行!保证不给你丢脸!”
陶楚叹气,“就算我不说,你也要多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好好读书,念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安定下来,以后我跟着你去你读书工作的地方,等你成家还能帮你带带小孩。”
......
沈岸萤沉默片刻,关上门重回房间,锁门,瘫在床上。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在陶楚酒楼遇到的债主,那时陶楚也对她说了一些话,她听到心里去了,所以记得很清楚,她说要跑,但陶楚不让,说至少等姐弟俩考完,到时候不管分开还是一起,等两人好好读书,找到工作稳定下来,她就卖掉店面去找她俩,打点零工,帮她们照顾家里。
她当时没细想,又或者是先入为主了,忽略了前后顺序,她们其实是他们。
原来她不想跟我一起走。
沈岸萤伸手描摹天花板沾染的顶灯光晕,突然想通了。
在她和刘争群之间,她永远不是妈妈的第一选择。
但她只有一个妈妈,也没有别的选择。
窗外一轮圆月挂在树梢,夜深人静,沈岸萤推开窗看了会儿,拍完照也不知道发给谁,实在是太过平平无奇的一天,距离十二点就剩俩小时,就连告诉别人今天是她生日也有点太迟了。
手机嗡响,沈岸萤迅速翻开一看。
消息来自X.
X:到排练室来。
“......”
圣诞拼盘后乐队进入蛰伏期,虽说不是完全休息,但也不至于天天练团,徐与舟也不会每天都去排练室,但这不是重点,沈岸萤特地看了眼时间。
-不来。
X:?
这个问号看得她冒火。
沈岸萤手比脑快。
-今天是我生日。
徐与舟秒回。
X:所以呢?
-所以我是寿星,我要休息一天。
X:寿星?这什么东西
X:我买的东西不小心寄到那儿去了,帮我拿回来,我明天要用
沈岸萤已经好几周没去排练室了,自从过上按时回家的好日子,仗着徐与舟好说话,她就不知道妥协这俩字怎么写,尤其在今晚,更是胆向恶边生。
沈岸萤开始装死。
几分钟后,对方又敲她。
X:人呢?
X:别装死,我知道你没那么早睡
X:沈岸萤
沈岸萤心平气和:她不在。
X:那你是谁?
-我是你爹。
现在这个点她是傻叉才会跑半小时帮他拿东西。就算地震海啸沈岸萤都不会下床。
无所谓了,反正也没人爱她,没人在意她,前路昏暗,人生无望,就让她死在温暖的被窝里吧!
手机塞进枕头下,沈岸萤准备早早入睡,却被一阵持续的嗡鸣吵得头皮发麻,赶紧拿出来关消息通知。
关完又点进聊天框。
X:你今天吃炸药了?
X:人呢?
X:快点,给你半小时
X:?
X:[未接来电]
X:这样,你帮我拿个东西,我帮你实现一个生日愿望
沈岸萤这才回:真的嘛?期待jpg.
X:?
X:前面那么多你不回?你瞎了?
-假的就算了。
X:......
对面隔了一会儿才回,框顶一直是反反复复的正在输入中,沈岸萤想象他眼皮狂跳一脸不耐的表情。
X:真的
都这个点了,就算她想出去陶楚也不让,出了也会被锁在门外。反正实现不了,沈岸萤敞开了想。
-我想吃生日蛋糕。
-要巧克力味的,加芒果和青提,跟你上次那样,三层,还要再插十九根蜡烛。
想起随手刷的视频又补一句
-不要植物奶油。
X:?
-不愿意就算了。
徐与舟直接甩了条语音来。
“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现在几点,我上哪儿给你找蛋糕店?”
-我知道。
X:知道你还问?
沈岸萤说不出那些失落从何而来,一律归结于礼物泡汤,不管不顾回
-女朋友身份是假的,我就是个跑腿又惹人厌的小人物,你不想帮我庆祝很正常。
-虽然我被你拒绝了真的很伤心,哪怕是一句生日快乐也好,我今天一次都没听到过。没人在乎我。但是算了。
-你忘了吧。
最后两句话迅速撤回。
行,可以。
又是熟悉的沈岸萤味,令人猝不及防。徐与舟在屏幕另一端冷笑,直接拨电话过去,“你觉得这招对我有用吗?”
当着面沈岸萤就歇菜了,装作半梦半醒,“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想睡了,明天再帮你拿,拜拜。”
沈岸萤迷迷瞪瞪睡着了,然后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被电话吵醒。
“喂。”她声音暗哑,喃喃道。
“下来吃蛋糕,祖宗。”电话那端的人说。
背景尽是树梢晃动的擦声,男声却分外冷冽,沈岸萤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冷脸意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