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跑了几步,欲跟上春芜的步伐,只是他还没跑多远,唇色开始泛白。
他循着春芜离开的方向,抄了条近道,途径刚刚恶鬼吃生魂的地方,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苦味。
裴景绕着这个地方走了一圈,视线中出现一个躺在地上的人。他快步上前,只见那面色蜡黄,嘴唇乌紫,仰躺在一摞柴上,头悬空着。
裴景在他头顶、面部扎了三针,已经是大汗淋漓。
此人约莫是脑供血不足,导致晕厥,人魂分离后又被恶鬼追逐撕扯,就算用上鬼门十三针也是无力回天。
裴景施针暂时吊住他最后一口气,将他背上的柴解了下来,平躺。
他自己也脱力歪在一旁。
救人这种事,劳心劳神,更何况他已经很久未施针,身体承受力度大不如从前。
裴景靠在树上瞥了一眼那人想,人生嘛,想要的不能太多,只要人活着就好,知足者才能长乐。
片刻后,裴景扶着树缓缓起身,他要去找春芜,还没走两步路,眼前一黑,腿一软便朝前栽。
视线模糊之前,他看见道长朝他飞奔过来,将他拢在怀里,他已然站不住,道长顺势抱着他跪坐在地上,裴景整个人的重心都在春芜身上,他的头更是自然地埋在道长的颈窝寻找热源。
他扬起嘴角,用气声轻轻叫:“道长。”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笑着的。
-
春芜将他接住,便觉其柔弱无骨,将人往身上拢了拢,裴景整个便贴在她身上。
他像是从冰窖里刚捞上来的冰块,鼻尖似有若无的蹭着她的脖颈。他呼吸间稀薄的热气萦绕在那块皮肤上,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春芜感到别扭。
裴景在她耳边声如蚊讷地叫了她一声,春芜嗯了一声回应他。
她身上似乎有无穷尽的能量,裴景将虚环在春芜腰上的手不着痕迹的收了一下,只要挨着她,裴景整个人便能得到非常大的满足。
他有气无力地雀跃道:“道长,恶鬼抓到了吗?”
“逃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良久后,春芜问他,“能起来吗?”
裴景慢吞吞地摇头,他抿着唇不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道长,再借我靠一会儿。”
他们两个这个姿势……让春芜确实有些腿麻脚酸。
只是裴景素来身体弱,比常人恢复力慢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们初见时,裴景只是淋了些雨,便高烧不退。
思及此,春芜便由着他靠在自己怀里。
而裴景脑中早已飞快地吵了一架。
自然是卑劣的他赢了。
他是个人,拥有最原始的**,纵使他熟读四书五经,接受礼法教养的规训将他培养成了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正人君子,在看到春芜朝他飞奔过来的那一刻,早就功亏一篑。
正视自己的**不好吗?
什么知足常乐,他只想贪杯。
裴景甚至庆幸自己早年把身体折腾成这幅样子,有一个正大光明靠近春芜的理由。
他是个病人,生病了,不是吗?
道长心善,不会见死不救,不是吗?
更何况他只是借了道长肩膀一会儿会儿,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道长也不会拒绝他,不是吗?
就算……就算,就算道长会觉得别扭或不自在,那又如何,他只是个病人。
就算拒绝他又如何,病人胡言乱语,需求依靠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就当我卑劣吧。
裴景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就当我卑劣。
他环在春芜身上的胳膊又紧了紧,似乎是在挑衅自己,整个大脑都兴奋起来,嘴角按耐不住的上扬,克制住自己有些扭曲的兴奋,声音颤颤地道:“道长,我冷。”
在外人眼里,这不过是病人下意识的动作,又有什么破绽。
春芜将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裴景扶正,用手背贴在他额头,又贴在自己额头上比了比温度,不是发热。可能就只是因为裴景给躺在地上的人扎了三针,消耗太多精力,以至于脱力冒冷汗。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柴夫:“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裴景道:“我原是想先吊着他一口气,再去找到道长,问问您是否能将其生魂引回本体。生魂撕裂后回归本体虽能重新养好,但颇费名贵药材,且还需要搭上一个人尽心尽力的照顾,我们自然也要问问他的意见。”
他们二人皆看出柴夫的拮据,也知道此人阳寿未尽。
其实,裴景倒是能大发善心替他揽下药材钱,但养病不仅仅只是喝药那么简单,身体要承受长时间的病痛折磨。
大多数人宁愿一了百了。
“爹!”
一道带着哭腔地女声打断思绪,春芜看见那女子提着裙子跑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抬着一张勉强只能躺下一人的竹床。
有些诡异。
“多谢两位恩人搭救我爹,小女实在无以为报。”说着说着,女子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
身后的跟着的小厮已经将柴夫抬到了竹床上,“哟,还真是陈老三。算的真神。”
疑问也是在这里,为何这群人二话不说,一来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再观父女两人,柴夫麻布短打的裤子上好几个补丁,膝盖处磨的发白,身体是过劳造成的肥胖。
而女儿却是锦衣华服,发髻梳的一丝不苟,人长得自然漂亮,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若不是春芜搭上她的手,摸到一手茧子,抛开神志不清的柴夫,断然会觉得面前这位是个有钱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姐。
春芜往前捞了她,将她扶起,指尖正压在脉搏上,虚绵无力。与裴景的脉搏极像,恐怕只剩下一年的阳寿。
春芜问:“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怯怯道:“我叫陈小娘。”
春芜想起他们刚进城时,听见过路父女的攀谈,“哎你说,陈老三家的那个女儿长那么俊,真是命运弄人,你说这好好的得了什么……”
莫非是得了什么病,只剩阳寿一年?
春芜开口:“小娘怎么会晓父亲遇难?”
陈小娘擦去眼泪,话说的谨慎,“我在庙中侍奉神仙,解签的陆师父告诉我父亲就躺在庙外林中,只剩一口气。”
春芜问:“侍奉神仙?”
陈小娘答:“我家穷,母亲故去多年,家里也没什么营生,父亲前两年又摔断了腿落下旧疾,我来此求神仙指条生路,有幸得神仙看中,便留下侍奉,庙中不仅能解决我与父亲的衣食住行,还会给些额外的余钱。父亲自觉愧疚,不愿住在庙中,每天会挑些柴送来。”
几人一边走一遍说,春芜跟着陈小娘踏进了刚才想要从后墙翻进去的庙。
她头看了一眼门匾——天子庙。
春芜砸吧着“天子”二字,好奇是哪路妖魔鬼怪竟以天子自居。
这庙粗看和普通庙宇没什么两样,坐北朝南,院中置香坛、烛架、一颗长青树屈居中堂左侧。而院中看不见任何魂魄,干净的可怕。
纵使此庙一天三千香,别忘了它坐落在林中。
院中除了香火味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曼陀罗花香,难怪恶鬼钻进此庙后,春芜便无法找到他。
太具迷惑性。
陈三娘让他们先随意坐,安排好父亲后再来招待他们。
春芜摆摆手说不急,他们二人本就闲来无事,随意在庙中逛逛。
自他们进城以来,听到的“神仙”字眼,大概就是盘踞此庙中的东西了吧。
春芜倒是想会会此中仙。
抛开疑点,此间庙中人来人往,虔诚跪拜,香火萦绕,缕缕弥散。
朗朗晴空,微风拂面,裴景找了一处闲桌坐下,春芜则靠在一旁的树上,对着湖中的锦鲤发呆。
春芜地记忆有些模糊,四五岁时,一到夏天拾荒婆便会带着她去河中叉鱼吃,这也是她们唯一能改善生活的方式。
河鱼非常狡猾,鲜少有鲤鱼,若谁能抓到鲤鱼那要高兴上好几天,拿起来炫耀炫耀便丢回河里放生,他们不吃鲤鱼,说是锦鲤,吉祥之物。
哎,那些都是很普通的鲤鱼,能吃的。
只有拾荒婆和春芜不管不顾,抓到什么吃什么,只求填饱肚子,那些有的没的只有活着才会去考虑,生存面前都是胡扯。
池中锦鲤似是知道香客不会将他们捉去端到饭桌上,便放肆地跃出水面,掀起泛泛涟漪,惹得路过的香客满心欢喜。
裴景从怀中掏出札记看了看,又收了起来。
写札记还要研墨,研墨需要时间,他不知道春芜道长会何时动作,还要不要去其他地方转转。
春芜道长换下昔日穿的道袍,穿的是束袖长衫,高高翘起的马尾垂在脑后,两只胳膊抱在身前,只能看到手肘。
光总是偏爱着道长,天光、湖光都在她身上。
树影斑驳的光亮在她衣衫上随风起舞,慢慢的,发梢也跟着轻轻晃。
亮闪闪的道长。
裴景忽然想到,道长穿常服时,并没有悬挂葫芦和五帝钱,禁步和香囊也没有。
而他身上,挂的珠宝美玉好不招摇。
他想送道长一件简单大方的,但珠宝美玉的光泽在亮闪闪的道长面前逊色几分。
裴景有点手痒,他想把道长画下来。
但是什么画法才能画出亮闪闪的道长呢?工笔、丹青、还是泼墨?
算了,他还是多看几遍,用眼睛记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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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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