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安静。怎么这么安静。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好黑。是天黑了还是眼瞎了。
怎么还是看不见。
小几。纪洄。
他听见自己心底泛起涟漪。
奋力睁开眼的那一刻,光线刺眼,让他不得不再次闭上,声音却不再被堵塞,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他涌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小溯醒了!”
“快快快,老郑你给他看看!”
“小溯的头部并未受到外部创伤,CT结果也并无大碍,表明大脑内部也未受伤,考虑多是由于精神紧张导致大脑过度疲劳,出现头晕乏力等症状。同时眼神和动作较以往迟滞,初步判定为受到重大刺激之后大脑启用的自我保护机制,多表现为记忆阻断和认知功能调整,需要好好休息......你们别都这么围着!”
“是因为听到苏医生去世的消息,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吧。好可怜,小溯这个孩子,从小就没爸爸在身边,现在又......”
“苏医生也可怜,这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过度劳累致死,这也没人能预料到,上面还说了什么吗?我听说......”
苏医生?是谁?没了是死了吗?我怎么躺在这?
斐溯听不太懂他们在说的话,只觉得他们话里话外都是在觉得他很可怜,可是他除了头有点晕以外,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身体似乎也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难不成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
他隐约记得有人让他活下去,不会真得了什么绝症吧?斐溯想看看床头卡上面的诊断信息,才一动身,他就被几个脸熟但是喊不上名字的医生护士给摁住。
苏慕闯进病房,打断一屋子人的动作,满脸的疲惫和愁容在看见斐溯的那一刻尽数消失,化作一个疼惜的表情,她拨开人群,弯身紧紧地搂住他:“小溯,小姨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来带你回家了。”
斐溯不习惯这种过密的接触,觉得她问的问题也很奇怪,只好面无表情地抬手拍了拍苏慕的背以作安慰,没开口喊人,但是动作是熟稔的。
待小姨情绪稳定下来松开他,他才再次朝周围的人投去目光,全部都是面熟的医生和护士,有人想开口说话却被身旁的人拦住,只好也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
苏慕想将他从病床上抱起来,可惜有些艰难,斐溯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扶着她的手臂试着下了床,确定没有哪里不舒服才站起来,他拍了拍小姨的手臂,示意自己没事,两个人便沉默着往外走去。
没人拦他们,他们也没跟任何人说一句话。
换了个医院做完检查确定身体没任何问题之后,斐溯被苏慕带回了福利院,像过去的那几年一样,整天坐在房子后门的阶梯上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书翻阅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到最后一句话,斐溯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合上书本放在一旁的阶梯上,双手后撑,百无聊赖地发挥着感官能起的作用。
秋天清晨的桂花闻起来是冰凉的涩味,桂花树旁边是一棵很高大的玉兰树,他不用抬头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偏白的花朵。
不远处的河和栏杆外的水泥路契合得像是在一条线上,徐徐地向下流着,蜿蜒着往后退。
只有人在前进着。
不断地,前进着。
“我走不动啦。”纪洄被云碧水牵着手往医院走,才走了两步就开始撒娇,“妈妈抱我。”
云碧水无奈地摇头笑着,蹲下身摸纪洄的头,摸完就去掐他的小脸:“我们小几马上就要满十岁了还这么幼稚,还说让妈妈抱,羞不羞啊?”
纪洄扭头哼一声:“哪里真的会要你抱,多累啊。我是看妈妈最近一直不开心,想让你笑一下嘛。”
云碧水笑容一僵,嘴角带上些苦涩,她蹲着抱紧纪洄,想到这段时间里只要说起和苏歆相关的事情,纪洄就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更加难过,手上的力气也更大了些:“只要小几身体能健健康康的,妈妈就会很开心。”
“好吧。那我最近一定会乖乖听叔叔阿姨的话,乖乖打针,乖乖吃药。”纪洄掰着手指细数自己要乖乖做的事。
然后云碧水一离开医院,他就又开始偷偷往外溜。
医院临江,周围有许多老小区,由纵横交错的窄路连接着,车辆停得横七竖八,纪洄在里面绕来绕去,居然能体会到走迷宫的乐趣。
没走多久他就开始感觉到很累,跟没做手术之前经常会出现的乏力感相似。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做心脏手术是五年前的事情,这几年虽然没有复发,但偶尔会有新的症状出现,这也就导致他几乎住在了医院,避免更严重的情况出现。
医生的建议是十二周岁之前进行二次手术,纪洄不像以前那样懵懂无知,他很害怕。
非常非常害怕。
害怕到蹲在路边的车后面,手抱着头,将脑袋埋在腿间无声地落泪,直到眼泪滚到地上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你哭什么呀?”是个女孩的声音。
纪洄觉得不好意思,没抬头也没理她。
“哎。”女孩叹了口老气横秋的气,说话的声音依旧软软糯糯,“周家哥哥说,小孩子哭了就是想要有人陪他玩儿,但是我现在要去找他玩儿了,不能陪你,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女孩子的声音跑远了。
纪洄睁开朦胧的眼睛,看着掉到水泥路上的一滩泪水,头有些昏沉,晕晕乎乎地抬头往前面看过去,一双青色的轮滑鞋出现在他眼前。
他迷迷糊糊地套上去一试,居然还正好合适,泪还没擦干就开始笑。
脚下的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
周围的景观越来越熟悉,直到看见一座教堂式的塔楼,他慢慢降低脚下的速度。
纪洄顺着秋风滑到栏杆外侧,隔着一堵墙,小心地朝里面看过去,高大的花树下正站着一个小男孩,背对着他,脑袋上顶着很黑的头发。
他紧紧地扒住铁制的栏杆,闻到上面冰凉的锈味,半天都只是盯着里面的人看。
里面的男孩浑然不觉身后站了个另外一个小男孩,没有任何转身的迹象。
直到纪洄开口说话:“这里是你家吗?好漂亮啊。”
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没吭声。
见男孩没有要走的意思,纪洄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他说话,他在医院认识了很多大人,听的闲话也多,什么杂七杂八的话题都能说一点,而且他记忆力好,有的话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总是能脱口而出,也不管合不合适,看见人就想说,因此还被纪红云教训过好几次。
说得有些累了,纪洄小声嘟囔:“这不会是个哑巴吧。”
“你好吵。”男孩走到与纪洄的一墙之隔面前,终于对着他开了口。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一不小心把心里在想的话说了出来,纪洄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
男孩看上去不太想搭理他,但是也没生气,纪洄放下心来,他发现男孩的眼珠也是黑沉黑沉的,却又包含着许多其他的颜色。像黑珍珠。
就算被他说吵,也还是想和他交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纪洄,洄是三点水一个回来的回,纪是纪念的纪,妈妈告诉我念姓氏的时候念第三声,所以你可以叫我小几。”纪洄捡了根长长的小树枝,伸到斐溯那边的地上划拉出一个“几”字。
“斐溯。”斐溯看了一会儿泥巴地上的字,礼尚往来地介绍自己。
“是哪两个字呀?”
“你不认识。”
“......”想多和斐溯说点话的纪洄把小树枝一丢,双手抱臂,扭过脸哼一声,“其实我知道斐是哪个字,上非下文,斐然成章的斐。”
“你认识的字真多。”
听着斐溯用毫无夸赞的语气说出来夸赞的话,纪洄冲他龇牙做了个鬼脸。
“那溯是哪个字嘞,速度的速吗?”
“时空回溯的溯。”
“那不就是‘溯洄从之’的“溯”嘛。诶!我俩的名字都在里面!”
纪洄的语气变得更加雀跃,斐溯都以为他要蹦起来,但纪洄只是低着头朝他瞪大眼睛,很惊喜的模样。
“踩在上面不怕摔吗?”斐溯刚才就在好奇纪洄怎么比他高了一截,现在才发现他一直踩着轮滑鞋。
纪洄稍退两步,给他表演了一个单脚转圈,表情得意且得瑟。
“厉害。”
“你这种语气真的很难让人感觉到被夸啊。”
纪洄抓着栏杆,作势要把脑袋塞进去,被斐溯一根手指戳了回去,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打他的手臂。
两个小孩子站在树下你打我我打你,闹着玩了好一会儿,看到太阳西沉的天空被染成橘红色,纪洄一惊,急急忙忙地向斐溯告别:“我要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玩啊。”
斐溯没回他,在他转身之后也转了身,踩着铺满落花落叶的台阶进了房子里。
伸出栏杆外的玉兰花枝被风吹动,落了一朵在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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