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砚白……”孟酌又梦到大雪满天,蹙着眉低声呓语。
一个药包朝着他的额头砸过来,把他从梦魇中砸醒。
何唯川走进里间,紧张兮兮地叨叨:“要死,一做梦就乱喊陛下的名讳。”
孟酌把药包抓在手心,懒洋洋地坐起来,人清瘦得越发单薄,他微抬着肩,青丝柔软地从嶙峋的锁骨上流泄而过,脸瘦出了骨相,唇色偏淡,精致如琢的眉眼间,鼻翼那颗青痣更鲜明,一眼摄人心魂。
然而这人比黄花瘦的美人,是个懒鬼。
“再过三刻就午时了,你也太能睡了。”何唯川把他的被子掀开,老妈子一样扒拉他下床。
孟酌不情不愿地穿鞋,惺忪着眼:“我伤势还未愈,你轻一点。”
何唯川气笑,没敢真扯他,骂骂咧咧:“扯淡,我就是给你劈成两半缝回来的,都早该愈了。”
两人所在的客栈,在离盛京几十里外的小镇上。
从阿宝被带走,已经过去一年。
那天在西城门下,沈非让侍卫打开城门,放他们离开。
何唯川红了眼,将昏迷的孟酌带出城,拼尽全力救治。
伤口血崩,又受风淋雪,孟酌反反复复地高烧,气息时有时无,直到一个月后才恢复意识。
醒的时候刚过立春,丞相势力已被悉数拔起,辜砚白夺权登基,朝局平定。
何唯川告诉孟酌,辜砚白不知道答应了孟世皖什么要求,那天就把阿宝从孟世皖手中夺了回去,没让阿宝伤到一丝一毫。
辜砚白登基后,随即昭告天下,册立阿宝为太子,名唤辜守霖。
确定阿宝安然无恙后,孟酌放下心在客栈养这一身伤病。
这一年,何唯川只觉得认识孟酌后,他医术长进得比他泡十几年医书还快。
仗着何唯川心肠软,孟酌成天把伤势未愈挂在嘴边,躺了近半年才下床走动。
只是身体伤了底子,每天灌着汤药,消瘦下去的身形也没能补回来。
客栈的小二把饭菜送上来,放在外间的桌子上,机灵地将屋子里的炭火拨旺。
孟酌披上外袍,不好好束冠,头发松散地半挽着,随手给小二几个铜板当辛苦费。
小二喜笑颜开地谢过,躬身退出去关上门。
孟酌住着上房,长得好看出手又慷慨,跟小二很快熟络,客栈的消息流通得快,盛京城中发生的大小事,小二都会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
但太子住在深宫之中,从册立之后,孟酌再没有听到半点关于阿宝的消息。
“阿川,我想进宫。”孟酌在桌边坐下,已经到做下一步打算的时候了。
何唯川正吃饭,差点被鱼刺卡着,幽怨地皱起眉:“那是皇城,你这身份一进城门,直接人头点地。”
见孟酌不为所动,何唯川好声劝着:“我知道你担心阿宝,就算你混进去了,还能把阿宝偷出来不成?”
何唯川说的没错,新帝雷霆手段,对丞相一党残存势力毫不姑息,他一个罪臣之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养好伤就该有多远走多远。
辜砚白既然册立阿宝为太子,可见对阿宝的珍视。
“我不偷,太子身份贵不可言,在宫里锦衣玉食,那不比跟我东躲西藏好太多了。”孟酌眸色微动。
可是那天,是他松手把阿宝给出去的。
若非意难平,他又怎会时常梦见阿宝那声啼哭。
“我想换个身份进宫,在宫里才有机会见到阿宝。”孟酌抬眸望着何唯川,眼尾有说不出的落寞,“阿川,再过半个月就是阿宝生辰了。”
每次孟酌一露出这种眼神,准要让他干什么倒霉蠢事,偏偏何唯川还一次都拒绝不了。
尽管孟酌从未提过,但何唯川对阿宝被带走的事一直心怀愧疚。
何唯川放下筷子,抿了抿唇,犹豫再三才抽了口气,按住孟酌的手背点头:“没想到你为了阿宝这么豁得出去,这一刀我帮你。”
孟酌反应过来,笑着挥开何唯川的手,甚至有点惋惜道:“可惜大宛律令严禁私自净身,不然手起刀落眨眼的事儿,就不用费那么大劲了。”
何唯川单纯地眨眨眼,科举最快也要三年,还不一定能留在皇城任职,孟酌想要这么快进宫,他能想到的只有净身入内监。
“翊麟卫选拔在明日,听说是沈统领亲自遴选。”孟酌难得正色,“医书上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人改换面容的?”
辜砚白登基称帝后,原先成王府培养的侍卫随入宫中,成为辜砚白的贴身亲卫,正式命名为翊麟卫。
朝野皆知,翊麟卫随侍御前,直接听命于皇帝调遣,无时无刻像影子一样护卫皇帝。
不为人知的是,辜砚白身边离不了侍卫,是因为随时可能发作的离恨天。
“有是有,但是侍卫的选拔没那么简单吧,你能过得了?”何唯川面露担忧,起身翻医箱。
孟酌托着下巴,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去试试看。不然你出卖出卖色相,帮我去求一求沈统领?阿川长得这般如花似玉,区区一个侍卫名额,沈统领那不闭眼就给。”
“滚滚滚,我才不做这种事。”何唯川脸皮比纸薄,咋咋呼呼地拿出一个木色的圆盒子。
之前见过孟酌使弩,何唯川就当他是深藏不露。
孟酌也没藏多深,那天关键的一箭射偏,对他打击挺大,身体好些后,他用心地练起弩箭。
他在箭术上天分极高,耳聪目明,短短半年一手十字.弩便使得出神入化,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但要过侍卫遴选,不见得够用。
将盒子打开,放在孟酌面前,何唯川挖出一点泥状物,用手指捏揉后往孟酌脸上贴,边弄边说:“这是易容膏,干了之后不能沾水,不然会掉。”
何唯川细致地捏着孟酌的脸,把深邃的眼窝填平,眼尾下压,贴成一双肿眼泡眯缝眼,鼻子捏肿圆,脸颊棱角磨掉。
可惜了一张美得让人心惊的脸,转眼间泯然众人。
“这味怎么这么冲?”孟酌半眯着眼,唇角被微微拉扯,含糊着问。
“过会味就散了,好了。”何唯川往后退了退,满意地端详一番。
孟酌伸手拿过盥洗架上的铜镜,照见易容后的样子。
镜子里的脸不丑,但也平平无奇,那种走大街上几步就能碰见一个差不多转头就忘的普通长相。
孟酌瞥见鼻侧的青痣还在,起身一手拿着铜镜,走到书案前,拿起笔沾了墨,往侧脸和下巴点上几个黑点。
他最擅长藏起自己,以别人的样子示人。
将眼半眯着,加上他比之前消瘦几分的身形,看起来便完全判若两人。
*
孟酌确实藏了点,他拆了袖箭里面的小零件,在十字.弩上改造出暗格,藏了一道可以同时迸射出十八枚银针的机关。
他陪在柳氏身边十年,为了符合小公子天真幼稚的性格,他见什么新奇东西都玩心十足,上手就拆,有柳氏宠他,弄坏也没人敢责怪他。
困囿于后宅之中,总要寻些事情消磨时间。
于是在孟世皖看来,他不过玩物丧志,只会琢磨些哄小孩儿玩的没用玩意。
时长日久,孟酌翻烂了《天工谱》,一手雕刻造物技艺炉火纯青。
他随心意所动,雕琢的大多是一些摆饰小物件。
做这些他想的是,哪天若离了丞相府,上街摆个小摊叫卖,也能靠这手艺活下去。
而没想到,他那些没用的奇技淫巧,还能在改装十字.弩上发挥作用。
参与侍卫遴选的,不缺刀剑近身搏斗的高手,而孟酌以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脱颖而出,在初步遴选时,便被沈非注意到。
最后一关考核,翊麟卫统领沈非亲自下场,在三招之内能让沈非出剑的,即可通过遴选。
沈非窄袖劲装,软剑缠在腰间,笑意和风细雨,不露锋芒。
然而能在他手下过招的寥寥无几,大多还没看清他出手,人已经摔飞出去。
沈非脾气温和,纵使失败的参选者,他也会将人扶起,好言勉励几句。
孟酌顶着易容后的脸上场时,沈非背着手,露出略感惋惜的神色。
对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沈非很欣赏他的箭术,甚至若单比箭弩,沈非自认为不一定能赢得过。
但这人瘦瘦高高甚至有些孱弱,单靠一手箭术,不足以担任侍卫之职。
比试场边刚好有一棵树,孟酌清楚一靠近沈非他就得完。
利用沈非对他掉以轻心,孟酌眼疾手快地后撤跃身上树,单手持弩连发三箭。
沈非轻飘飘旋身躲过,连衣袂都毫发无损。
然而看似随意的三箭,锁定了沈非的走位,孟酌提前预判,快准狠按下弩身暗格的机关。
在沈非落地瞬间,十八枚银针贴面袭来。
这完全出其不意的一招,沈非不得不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刃甩出残影,将银针尽数击落。
场边喝彩声沸腾。
脚下踩着的树枝“咔”一声,孟酌一脚踩空,慌乱地从树上掉下来,摔坐在地。
孟酌尴尬地拍拍屁股站起来,微微笑着,又是一脸呆板温顺。
那三箭也可以算已经过了三招,但如此机敏的反应速度,着实让沈非眼前一亮。
孟酌参加遴选的身份,是他半年前花钱买的。
住在城郊外流民聚集而成的村镇,父母双亡,家中只剩一个年迈的祖母,没有任何背景。
其貌不扬,身份简单清白,这样的人最适合当影子。
最终通过遴选进入翊麟卫的二十人中,包括了孟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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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比黄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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