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当值，孟酌安心地在何唯川的值房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何唯川在前院整理新进的药材，仔细地挑拣后，铺到竹筛上，端到院子里晒。
忙完太医院日常的琐事差事后，何唯川回到值房里。
孟酌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半眯着眼睛，醒了又好像还没醒。
易容膏毕竟是假皮，时间一长就需要重新贴。
何唯川穿着太医的浅灰长袍，进屋半挽起袖子，翻出藏在床头暗格的易容膏。
侍卫轮值时常要通宵，何唯川见惯孟酌这幅恹恹欲睡的样子。
但被这人一大早扰了清梦，何唯川下手难免不耐烦。
而孟酌还一点不配合，快把头低到被子里。
废半天劲才把孟酌脸上的易容揭下来，何唯川咬牙切齿一巴掌往孟酌后腰呼，“孟酌你再不把头抬起来，我就塞你嘴里了。”
孟酌“嗷”一声，夸张地皱起眉，捂着后腰叠声：“疼疼疼，干嘛这么凶。”
何唯川手上根本没用什么力气，一时急愣住：“又伤哪了？怎么伤的？”
孟酌眨了眨眼，耳根微微发热，身体深处仍残留着被强行进入的不适感，某处更是难言的肿痛不堪。
“我看看。”见他脸色不好，何唯川担忧地扶起他，要扯他的衣服检查。
孟酌心再大，也难以启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受伤，宫殿上的瓦片太硬了，躺得我腰酸背痛的，阿川推拿术那么好，给我揉一揉。”
说完孟酌懒懒地伸了下腰。
何唯川松口气，气急败坏地重重掐住他的肩胛骨往后掰揉，瞪他一眼：“成天偷懒，你活该。”
“嗷！轻点……”孟酌见真把何唯川惹毛了，弓着腰蜷缩起来，扯着嗓子哀嚎。
何唯川追着他揉按肩背，非要治了他，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
“疼……轻点轻点……啊！”
关着门也关不住孟酌又喘又嚎的声音。
沈非原本站在门外，抬手刚要敲门，听见这声音，顾不得礼节，立即推门闯入。
“嘭”一声门开，孟酌反应快如闪电，立马扯过被子兜头把自己蒙住。
他的脸还没易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何唯川人也在床上，手僵在半空，整个呆若木鸡。
外面正午的日光晃晃。
沈非盯着床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一团，还保持着谦和有礼，沉声问：“何太医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我我，我们……”何唯川越慌张越说不出话，从床上下来，将孟酌挡在身后，“只是推拿而已。”
“哦，那是谁？”见何唯川把人护着，沈非脸上那温和的笑意一点都没有了，眸色沉下来。
何唯川从没见过沈非这种神色，往后躲了一下。
沈非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
生怕沈非下一秒就上前掀被子，何唯川忙转身按住孟酌的脑袋，脱口而出胡乱说道：“他还没穿衣服！沈统领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沈非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似是无奈又克制地重重叹了口气，放轻声音：“我在门外等你。”
门重新关上，孟酌猛地掀开被子钻出来，何唯川火急火燎地翻找易容膏。
整个动静兵荒马乱。
何唯川三下五除二把孟酌脸上的易容整好，唯手熟尔。
孟酌跳下床，穿上靴子，不忘低声嘱咐：“不能让沈非统领知道！”
穿个衣服的时间不可能太长，何唯川推开门。
沈非站在门口，浅淡地笑了笑，又收住，有些意外地看向何唯川身后的人：“谢宝树？”
“沈统领找何太医应该有要紧事，属下先走了。”孟酌拱手行了个礼，脚底抹油似地越过沈非往外走。
他身上翊麟卫的外袍不在，只穿着玄色的里衫，发冠歪斜，碎发凌乱。
怎么看都不是简单的推拿。
沈非按捺住拔剑的念头，沉默片刻，温和又耐心地看向何唯川。
何唯川瞪着孟酌一溜烟跑没了的背影，拧着眉毛，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憋到脸色涨红。
这让他怎么解释啊！！
*
这天孟酌当值的时间在天黑之后。
他掠身攀上养心殿北面的宫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腰难受，宫檐上的瓦片比平时要硬上几分，怎么靠都不舒服。
孟酌正挪位置，沈非从养心殿出来，朝孟酌比了几个手势，意思是，陛下传见。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孟酌缓缓叹口气，闪身出现在养心殿前，推门进入。
外殿炭火炉边蹲着一名太监，银炭炽红，不见半点烟气。
辜砚白坐在案前，穿着墨蓝色宽袍大袖的常服，提着笔在奏折上批阅。
“参见陛下。”孟酌行过礼，低着头在心里默默想。
嘉猷宫后花园中的雪雕，是陛下亲自为太子生辰所造，如今已经传遍宫中，几乎人尽皆知。
深夜孟酌潜入嘉猷宫一事，辜砚白无从再追究。
而辜砚白失控之后对他做的那些，他只是一个侍卫，帝王临幸宫女是常有的事，辜砚白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孟酌在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能让他还留在宫中，什么责罚他都认。
辜砚白放下笔，神色如同往常一样淡然，但目光专注地落在孟酌身上：“朕听沈统领说，谢侍卫擅长弓弩，箭术在翊麟卫中无人能及。”
“……”孟酌抬起头，微微怔愣，辜砚白的问话，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敢当，只是借助一些机关，属下比起沈统领还差得远。”孟酌看向一旁的沈非，妥当呆板地应声。
“哦，谢侍卫展示一下。”辜砚白起身，走到孟酌身边。
当侍卫这几年，孟酌不断地琢磨，改装十字.弩，除了在弩身暗藏暗器机关，还将弩弓改造成可折叠收起来。
折叠收起的十字.弩不过小臂大小，别在腰间轻巧玲珑，玄铁锻打的弩身通体墨黑，内敛暗沉。
孟酌将手伸到身后拿下弓弩，握着弩身食指一按，弩弓唰一声展开，开弦瞬间整张弓似隐约泛着暗紫寒芒。
辜砚白凑近孟酌身前，他比孟酌高一些，加上帝王的靴子跟高，孟酌的发顶恰好抵住他的下颌线。
为了看清弩身的构造，辜砚白微俯下身，手搭在孟酌握着弩身的手背上，带着孟酌将弓弩举起来，“这样？”
整个人几乎被辜砚白环在怀里，孟酌呼吸一滞，手指被烫着似的哆嗦了一下，强自镇定地扣住机簧。
箭出时无声无息，一道黑痕从烛火间穿过，钉在墙上。
箭尖入墙三分，杀意沉稳骇人，而烛火静静地烧燃，纹丝未动。
只需要轻轻扣动手指，就能做到如此稳快狠的一箭，令人叹为观止。
“咔哒”一声，连发的箭簇自动划入弩槽，孟酌想把手抽回来，没抽动。
辜砚白借着他的手持弩，端详着弩身上精妙的构造，由衷赞赏：“谢侍卫的巧思着实让朕刮目相看。”
“陛下谬赞。”孟酌局促地僵着，恨不得把弓弩塞辜砚白怀里，想怎么看怎么看，能不能先把他松开！
“不过，这构造看着有些眼熟。”辜砚白嘴角微微一提，盯着孟酌的脸颊。
孟酌脸色一白，心瞬间狂跳。
辜砚白召他的目的果然还是兴师问罪！
“这机簧之术，跟先前太子生辰时，汤盅里飞出的银蝶异曲同工。”辜砚白看向桌案上的木箱，在孟酌耳边缓声道，“想必，谢侍卫能让银蝶再飞起来。”
辜砚白竟然把这些残蝶留了三年，孟酌目光闪烁，一时语塞。
如果他让银蝶重新飞起来，那跟承认这几年的生辰礼都出自他手有什么区别。
按在手背上的手松开，孟酌还没想出怎么蒙混过去。
总管太监卢遥急匆匆地进来，躬身行礼，“陛下，刚嘉猷宫那边的奴才禀告，太子殿下今日在后花园多玩了些时辰，入夜之后就发热了。”
辜砚白凛然一顿，立刻转身往殿外走。
孟酌攥紧拳头，心狠狠一揪，仓惶地低下头，藏住担忧的神色。
快走出殿门，辜砚白想起什么似的，淡淡开口：“谢侍卫一起过来。”
孟酌眼睛微亮，来不及多想，心急如焚地跟在辜砚白身后，往嘉猷宫赶去。
嘉猷宫中，太医已经到了，正在太子床边为太子把脉。
辜砚白沉着脸，越过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监，径直走入内殿。
因为生病，辜守霖蔫蔫地躺在床上，脸蛋烧得通红，一见辜砚白在他身边坐下，便黏糊糊地靠过去，似是难受极了溢出一声呜咽：“父皇……”
“父皇在。”辜砚白摸到他滚烫的小手，眸中露出愠怒的神色。
十几个宫人跪在地上，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
这么多宫人，竟就这么让辜守霖在雪地里玩到受了寒。
“是儿臣一时贪玩忘了时辰，父皇不要责怪他们。”辜守霖睫毛被热气蒸到微微发颤，软糯糯地替宫人求情。
“嗯。”辜砚白脸色仍不好，轻轻地将辜守霖额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撩开。
太医开了退热的药，退下前又嘱咐道：“太子殿下受了急寒发热，夜里发汗要仔细盖好被褥，烧才能退。”
两个宫女忙跟着太医出去煎药，剩下的宫人辜砚白让他们都退下，殿里安静下来。
冷帕子搭在额头上，辜守霖半闭着眼，呼吸又急又浅，但不哭也不闹，乖乖地盖着被子。
孟酌站在旁边，却连碰一下他的手心都不行。
宫女将煎好的药送进来，孟酌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将药碗接过。
辜砚白转过身，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拿走药碗。
耐心地一勺一勺喂辜守霖喝完药，辜砚白帮他掖好被子，守着他入睡。
见辜守霖额头出了汗，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孟酌这才浅浅地松了口气。
辜砚白手心仍然握着辜守霖的小手，用另一只手的手背去试辜守霖额头的温度。
这时孟酌才发现，原来是辜守霖睡过去，手指还抓着辜砚白的手不放。
孟酌只觉得心底又酸又软，辜砚白真的有在很好地养他们的孩子。
辜砚白因离恨天而暴戾冷漠，杀伐无情，朝野之人无不对他诚惶诚恐。
孩子的心思最纯真无邪，辜守霖对他从来只有敬重没有畏惧。
夜渐深，辜守霖发汗踢了几次被子，辜砚白便将被子重新掖好，一直守着。
孟酌原本也默默地站一旁，后面见辜守霖烧退下来，冷帕子也撤了。
平日里当值便总瞌睡，加上站久了腰酸难耐，孟酌往床榻后挪，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从小辜砚白就看得紧，辜守霖生病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好在这次发热并不严重。
辜砚白放下心来，脸色终于好些，抬头便看到靠在床尾的孟酌，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眼睛早就闭上了。
辜砚白似是无奈地浅叹，起身上前，拦腰将人抱了起来。
吩咐嘉猷宫的宫女守好太子，辜砚白一路将孟酌抱回养心殿。
今夜宫殿顶的瓦片竟然一点都不硬，孟酌沉沉的一觉醒来，睁开眼看到帐顶时，懵了个彻底。
余光瞥到躺在他身侧的辜砚白，孟酌猛地把眼闭上，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睡在陛下的床上！
而且他还睡在里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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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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