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离勤政殿有些距离,孟酌到南书房外时,刚过午时。
按理说这个时辰,辜守霖应该在用午膳,但孟酌却在门外见到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两个宫女。
先前为了潜进嘉猷宫,孟酌跟太子身边服侍的宫人大都熟识。
孟酌喊住其中一个宫女问:“玉姜,太子殿下呢?”
玉姜愁眉苦脸地急声道:“殿下昨日功课没做完,被太傅罚抄十遍。方才奴婢提醒殿下该用午膳了,但是殿下说,他要将功课抄完,不肯下来。”
从三岁入南书房以来,辜守霖一直以来勤勉用功,昨日生辰,因为太喜欢后花园那座雪雕,玩过了时辰,夜里发热,才误了功课。
孟酌一颗心像被针扎了下,心疼地问:“殿下今天的药喝了吗?”
玉姜应道:“喝了的,这个奴婢不敢怠慢,半个时辰前刚给殿下送了药。”
孟酌疑惑:“太傅不知道殿下昨日受寒发热,才误的功课吗?”
“知道,太傅罚抄,但没让殿下一定要抄完才能用膳。”
孟酌拍了下额头,明白了,辜守霖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他父皇克己复礼,折磨自己。
这两人一个样,辜砚白刚开完朝会,即刻又前往城门,午膳也不知道拖到什么时辰。
小孩子刚生完病,身体本就虚弱,还不好好吃饭。
什么功课能比吃饭更重要。
孟酌想了想,压低声音对玉姜说:“你们先去御膳房传膳,送到书房侧殿,我去带殿下下来。”
玉姜和另外一位宫女连忙应声离开。
南书房正殿有三层,书房众多,是未成年皇子上学的地方,因为辜砚白只有一个子嗣,目前基本都空着。
辜守霖年龄尚小,启蒙识字由太傅教学,而辜砚白为太子选的太傅,正是御史台中丞佟雅南。
正值午休,佟雅南在一楼殿门旁的书房中。
只要有人从正门进出,他便能一眼看到。
如今佟雅南身兼太子太傅,加上父亲佟岳和兄长征战得胜刚刚还朝。
更惹不起了。
虽然孟酌的身手在翊麟卫中不算好,但避开宫人的耳目绰绰有余。
从南书房侧后方顺着宫墙直接上二层走廊,孟酌找到辜守霖抄书的书房。
窗户半开着,从窗外便能看到,敞亮偌大的书房三面都是书架,正中两张桌案相对摆放。
辜守霖小小的身体坐在桌案前,双腿悬空,专心致志地握笔抄写。
孟酌轻手轻脚推开门,露出笑:“见过太子殿下。”
辜守霖歪了下头,乌黑的圆眼睛朝孟酌看过来。
“陛下让属下过来看看,殿下今日喝过药了吗?”孟酌神色轻松,走到桌案前。
刚习字一年,辜守霖写得很慢,但每个字玲珑工整,十分漂亮。
“嗯。”辜守霖笔没有停,点了点头,带着点鼻音道:“喝过了,谢侍卫回去复命吧。”
寒症没有好全,辜守霖的鼻尖还有些发红,看起来恹恹的。
明明只是个四岁孩童,不舒服也不知道撒个娇。
孟酌胸口沉甸甸的,在辜守霖身边半蹲下,微仰着柔声问:“殿下,喝药苦不苦啊?”
辜守霖摇摇头,板着小脸道:“不苦。”
看了看桌案上的宣纸,孟酌又问:“抄书累不累?”
辜守霖还是摇头,认真道:“不累。”
孟酌弯着眉眼,哄着问:“那殿下饿不饿?”
辜守霖还没开口,肚子先一步发出长长的“咕”声。
孟酌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辜守霖端肃的小脸上,总算露出几分稚气的羞赧,别扭的样子可爱极了。
握拳掩着嘴,孟酌笑得停不下来。
辜守霖气鼓鼓地转身,奶声奶气地对孟酌说了句:“放肆。”
“是属下放肆。”孟酌笑意未减,温声劝道,“殿下刚喝过药,若饿着肚子,脾胃容易被药性所伤。殿下先用午膳,再抄写功课可好?”
辜守霖闷闷地垂着头,好一会儿不说话。
孟酌耐心地看着他。
毕竟只是孩子,辜守霖对面前的孟酌有种莫名的信赖,带着委屈道:“太傅说,如果我能将昨天的功课抄完十遍再休息,就不告诉父皇罚抄功课的事。”
辜守霖声音小下来:“我不想让父皇知道,昨天误了功课。”
孟酌心跟明镜似的,立马明白过来,佟雅南在宫人面前是另一套说辞。
跟在太子身边的奴婢都是辜砚白的人,罚抄功课的事佟雅南不说,辜砚白也会知道。
但辜砚白只会听到,太傅尽心教导太子,是太子自己坚持饿着肚子抄写。
辜守霖毕竟只是个孩子,不懂这些,他第一次贪玩误了功课,下意识地不想被辜砚白知道。
于是背地里,佟雅南以此为把柄,试探拿捏年幼的太子。
两面三刀,佟二公子的城府还是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测。
心绪几个起伏,孟酌咬着牙吞咽了一口,站起身来,摸了一下辜守霖手边的宣纸。
四张,辜守霖手里那张只写了开头,还差五遍没抄。
以辜守霖写字的速度,写完至少还要一个时辰以上。
“殿下,稍等属下片刻,属下去去就来。”孟酌心念一转,先从书房退了出去。
悄无声息地翻身下楼,孟酌侧身转入南书房后方的库房中。
库房里最不缺的便是笔墨纸,丈二宣纸在孟酌手中翻飞折叠。
不过半炷香时间,孟酌用白纸折出一个坐着的孩童,穿袍戴冠,栩栩如生。
尽管时间紧迫,孟酌折的纸人与辜守霖完全同等大小,不过衣袍下的靴子没来得及折出来。
翻出笔墨,孟酌照着辜守霖穿的衣袍,给纸人涂上颜色。
孟酌抱着纸人回到二楼的书房,笑吟吟问:“殿下觉得如何?”
辜守霖眸色一亮,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惊喜。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绕着纸人转了一圈,才有模有样地点头:“尚可。”
跟早晨在养心殿,辜砚白说“尚可”两个字时的语气,简直如出一辙。
孟酌实在憋不住,又笑出了声。
边笑边将纸人放到椅子上,手里塞上毛笔,身形几乎以假乱真。
即便佟雅南派人上来,站在书房半开的窗户外,根本看不出这里面坐的是个纸人。
孟酌半蹲在辜守霖面前,指了指屋顶:“殿下,属下带你先到侧殿用膳,我们从上面走,这样太傅就不会知道,可好?”
辜守霖垂首摸了摸肚子,是真饿了,眨眨眼点了点头。
孟酌拉过辜守霖的手,将他搂进臂弯单手抱起,纵身跃上殿顶。
突然凌空,辜守霖不由地心惊,双手紧紧搂住孟酌的脖子。
从阿宝出生那天之后,孟酌终于再次抱起阿宝。
软乎乎的小脸贴在颈侧,孟酌喉间一哽,手臂不由地收紧,飞檐走脊,稳稳几个起落。
侧殿里膳食已备好,玉姜正翘首等着,孟酌带着太子从天而降,差点惊呼出声。
孟酌竖起食指,两个宫女忙噤声,服侍辜守霖到桌边用午膳。
因为寒症没好,辜守霖吃得不多,药效上来,他靠着桌沿,耷拉着眼皮困顿欲睡。
等他吃完,孟酌上前拦腰把辜守霖抱起来。
辜守霖眼睛快闭上了,但惦记着抄功课,小小的眉毛皱着。
“没事,殿下先睡一觉。”孟酌低声细语地哄着。
侧殿是上学的皇子休憩的地方,孟酌将辜守霖抱到殿内,放到床榻上。
辜守霖支不住困意,长长的睫毛垂下,安然地睡着。
孟酌看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怜惜:“睡吧阿宝,有爹在。”
回到南书房的库房里,孟酌将辜守霖抄写的功课放在桌上。
孟酌以前没怎么上过学,也不喜欢练字,笔迹跟辜守霖这手浑圆端正的字体相差甚远。
但孟酌有的是主意。
他将一块琉璃屏倾斜架在桌面上,放上辜守霖写好的宣纸,在琉璃下方点上烛火,就成了一个简易的透写台。
铺上白纸,透过光辜守霖整齐的字便清晰地跃然纸上。
孟酌提笔,毫不费力地描摹出一模一样的字迹。
南书房正殿的院子中,日晷晷针的影子无声地渐渐拉长。
未时末,佟雅南手持书卷,往二楼走。
书房里,辜守霖趴在书桌上,惺忪地睁开眼。
“糟了……”想起还没抄完的功课,辜守霖慌忙坐起来身来,便看到他手臂下方,压着一叠写满字的宣纸。
内容是罚抄的功课,正好十遍。
辜守霖长舒一口气,情不自禁地露齿而笑。
-
孟酌离开南书房时,日头已西斜。
紧赶慢赶回到养心殿,碰上萧禹换值,孟酌拉住他,“陛下呢?”
辜砚白不在养心殿,去了北面的天子藏书楼。
一个下午的时间,辜砚白接见完佟岳父子,从城门回来,在养心殿批完奏折,还跟长公主手谈几局,之后翻阅经史,碰上不解的文意,随即往藏书楼去。
正是辜砚白一向严于律己的作风,他带大的辜守霖学得几乎一个样。
孟酌长吁短叹,认命地往天子藏书楼去。
天子藏书楼中书架林立,帙卷浩繁,辜砚白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本深蓝封面的书。
孟酌悄然地绕过书架,在辜砚白身后三步远的位置站定。
一身玄色银鳞服像片不起眼的暗影,孟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辜砚白轻拧着眉,朝他转过头来。
在南书房待的时辰过长,孟酌本就心虚,对上辜砚白喜怒莫辨的眼神,一时僵愣在原地。
辜砚白腰间的玉佩晃动几下,走到孟酌面前。
孟酌下意识往后一退,后背撞在书架上。
辜砚白垂眸看着他,没动。
靠得太近,孟酌抬起头,才能勉强对上辜砚白的视线,一时想不出自己又犯了什么倒霉错。
南书房是辜砚白让他去的,怎么辜砚白又一脸不高兴的。
目光无声纠缠了片刻,辜砚白先开口:“挡住了。”
见孟酌没动,辜砚白指了指他头顶的书。
孟酌忙把头一缩,靠着书架横着挪开两步。
辜砚白抬手拿下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又走到孟酌的身前。
孟酌一头雾水,沿着书架螃蟹一样又挪了三步。
辜砚白看了眼书架,继续走到孟酌的身前。
不知道辜砚白在找什么书,孟酌咬了下唇,抬起头,考虑着他要不蹲书架顶上算了。
辜砚白把手里的书一卷,往孟酌头上一敲,轻叹:“怎么这么呆,没让你躲。”
孟酌被敲得一愣,才反应过来,辜砚白要拿的书已经在手里了。
“陛下有何吩咐?”孟酌无辜地揉揉发红的额头。
辜砚白把手里的书递给他,孟酌眼睛倏地发亮。
这是一本民间早就失传的《万象机枢》,孟酌翻开几页,便深深被其中鬼斧神工的机关设计震撼。
孟酌如获至宝地捧着,心想有了这本书,来日要是身份暴露当不成侍卫,去哪摆个摊肯定都能卖得红红火火。
如果辜砚白知道孟酌一心只有摆摊,这书他大概一眼都不会给孟酌看。
看着孟酌眼神中的痴迷,辜砚白嘴角微动,心情舒畅。
将腰间的墨玉摘下来,辜砚白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勾住孟酌的腰带,将墨玉系上去。
辜砚白很满意,似笑非笑道:“赏你的。”
垂在腰间的墨玉看起来质地润泽,价值不菲。
第一次接到赏赐,孟酌多看了两眼,才抬起头:“谢陛下。”
“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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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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