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第二天,孟酌揣着吏部的任命书,硬着头皮去御史台报到。
进了御史台大门,成王妃加丞相之子两个身份,让他颇引人注目,接待的官吏对他毕恭毕敬。
孟酌声如蚊讷,一幅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的窝窝囊囊。
很快孟酌就发现,这些人对他谦和有礼,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看起来像是得某人授意。
整个御史台,都看那位中丞大人的面色行事。
孟酌草包的皮囊下,耳目机敏,从官吏之间交流的只言片语,大致已能感知到,御史中丞跟成王走得很近,御史台早已是成王对付丞相的有力掣肘。
而他这个丞相之子,还刚抢了中丞大人的心上人。
孟酌默默找了张角落里不起眼的桌案坐下,心里的小人在一片风萧萧兮中仰天长叹,小命一条,奈何步步死棋呐。
桌案上堆着墨汁味浓重的案牍,孟酌随遇而安,吹了吹案上的灰,转念又没心没肺地想,也不知道御史台有没有公膳,这案头宽是挺宽,就是光秃秃的呆板得很,要是能摆几盆文竹或小叶赤楠,来点绿意,再整点奇石古玩,养只王八在上头拿来逗闷,就好多了。
想归想,孟酌朝四周望去,殿内桌案齐整有序,文书充箱盈架,一派庄重肃穆之风。
肯定不会容他在这案头养王八。
办公的御史各司其职,活泛地交流磋议,唯独孟酌身前,像是有个无形的屏障挡着,将他疏离隔绝在其中。
有低声的议论传进孟酌耳朵里,谈论着果然丞相府的小公子如同传闻所言,是个十足的无能草包。
孟酌正安心地装着鹌鹑,还没一柱香,就有位御史过来传话,“孟御史,中丞大人请见。”
来得真快,看来这位中丞大人并没什么耐性。
不少视线看了过来,孟酌咬咬牙,起身跟着带路的御史,上了御史台二楼。
二楼西侧有个四面开阔的阁间,正中一张雅致的桌案后,佟雅南握着笔抬眼朝孟酌看过来。
这一对眼,孟酌心里顿时飘过几个大大的哇字。
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倾城之颜,佟雅南端坐在那,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姿容无不透着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不过才貌双绝之人,心气难免高傲,佟雅南背脊笔直如松,看着孟酌的双眸中满是鄙夷不屑。
孟酌自形惭愧,又忍不住想,这凌霜傲雪之姿,看起来骨头就很硬!那张脸上就差直接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原来辜砚白喜欢的是这种风骨。
“中丞大人。”孟酌拱手行了个礼,便静静地等着。
按理说,成王妃是正一品,佟雅南应该给孟酌行礼才是,但是成王妃这个头衔不过是满朝皆知的笑话,况且这里是御史台,佟雅南的地盘。
孟酌脊梁骨软得很,别说行礼,让他给佟雅南跪下都成。
佟雅南放下笔,步态从容走到孟酌面前。
孟酌这才察觉,那名传话的御史已经下去,阁间里只剩下佟雅南与他二人。
美人在前,孟酌刚抬起头,“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猝然打在他的脸上,脸颊一下疼得几乎麻木。
“这一掌,是替殿下打的。”佟雅南开门见山,柳眉星目满溢着怒气,“你可知,你爹下的毒,让殿下这么多年受了多少痛苦。”
佟雅南眼神中的嫉恨和不甘近乎**,孟酌立马明白过来,满城那成王爱慕将军府二公子的传闻不一定真,但佟雅南对辜砚白的爱慕之情肯定很深。
对自己这个登堂入室的成王妃,佟雅南这一巴掌都是克制,如果不是读书人的涵养,这会儿估计就上手直接掐脖子了。
佟雅南说的没错,“他爹”下的毒,然后还炼了他这么玩意,嫁进成王府鸠占鹊巢。
孟酌含着一口血腥味,挨巴掌的时候没及时喷出来,这会儿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丞相把你安插进御史台,无非想打御史台的主意。”佟雅南美艳的眉眼尽是寒意,冷然道,“本官倒要看看,你这成王妃,还能当几天。”
唇角颤了颤,孟酌看向那案上几张新写的纸,以佟雅南的手腕,估计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够他蹲刑部大牢的圈套。
就佟美人身上这醋海翻波的酸味,那至少得是个秋后问斩的罪名。
孟酌喉结一滚,将那满口的血腥味咽了下去,缓缓抬起头来,“中丞大人对殿下拳拳之心,那应该也知道,下官对殿下来说只是压制毒发的药引。”
如果佟雅南要他的命,成王就等着被毒发折磨。
但佟雅南心气这么高傲的人,肯定不会甘心放过他。
“下官是丞相之子,在御史台里总归是丞相的眼线,要把下官从台里弄出去,对中丞大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也要费些手段,还会有伤中丞大人的声誉。”孟酌边说边往后挪,朝阁沿的栏杆边靠过去,“但若是下官自个儿冒失莽撞,从阁楼上摔下去。”
阁楼下是石砖铺的宫道,孟酌朝楼下瞅了眼高度,继续道:“应该能断好几根骨头,十天半个月爬不起来的,当然伤筋动骨,下官至少得告假几个月,中丞大人体恤下属,仁心厚泽,只需给下官的告假文书盖个印。”
孟酌身后离栏杆还有两步,他面向佟雅南束手待毙,并没有直接往下跳。
佟雅南这种以折磨人为乐的性子,不给他解解气,没那么容易过去。
心里的妒火像被踩了一脚,佟雅南冷笑一声,不知哪来的气急败坏,不顾仪态上前一脚踹在孟酌的胸口,把人踹飞出去,撞上栏杆翻身摔了下去。
滚摔下来的姿势实在难看,前胸重重砸在地砖上时,孟酌甚至听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他吐出一声闷哼,痛得几近晕厥。
眼皮抽搐了几下,孟酌咳出半口血,感觉不止断骨头,佟雅南这一脚多少给他踹出了内伤。
缓了片刻,还是太痛了,孟酌刚想再躺躺,一个人影跑到他身边。
御史台西侧毗邻太医院,何唯川在院墙里头,凑巧看见御史中丞那一脚,见有人坠楼连忙飞奔出来。
“你你怎么样?”何唯川按住孟酌的手,并指把脉,慌里慌张结巴道,“我我我,我看见……”
他还没讲完,孟酌跟诈尸一样弹起上身,捂住他的嘴,倒抽一口冷气道:“你你你,你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说出去他这楼白跳了。
何唯川收了声,把他的手往下拿,此时他并不认识孟酌,也不知道这个人为啥被踹下楼还不吭声。
只要这会儿喊人过来,上楼堵住佟雅南一验现场就跑不了。
但身为医师,何唯川肯定不会放着他这身伤不管。
“先先先别动。”何唯川扶着他的后背,重新把他放平躺回去。
最严重的伤在右脚,着地时首当其冲,整个右脚掌翻折错位,何唯川把他的靴子脱掉,固定好断掉的骨头,这才跑回去太医院,叫了两位太医出来,一起把孟酌抬进太医院里接骨和上药。
帮忙的太医曾到丞相府出过诊,认出孟酌是丞相府的小公子,惊道:“那不就是成王府刚过门的王妃?”
因为肋骨也断了,何唯川把孟酌的外衣脱了,闻言一双圆眼睛惊得跟灯笼似的,正在解孟酌衣襟的手顿时抖出残影。
何唯川在太医院只是凭他爹的关系随医官见习,等年底的考核通过,他才能正式成为一名太医。
即使太医院不掺和党争,他也听过不少关于那位成王殿下权倾朝野,冷面无情的传闻。
而他在扒成王妃的衣服。
“小太医,手别别别抖了,不就是脱衣服,我我我来脱。”孟酌惨白着一张脸,一边费力地抬手解开衣带,还一边学何唯川的语气讲话。
这个人看起来不过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好意思喊什么小太医。
被孟酌这一打岔,何唯川从慌乱中回过神来,顿时炸毛吼道:“我不是结巴!”
孟酌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清俊的面容赏心悦目。
右脚断了,肋骨也断了三根,还有内伤,孟酌睁着一双雾气朦胧的眼,冷汗浸透半身衣衫,也没吭一声痛。
何唯川软得跟豆腐似的心肠,被他这双眼睛看着,片刻就遭不住,转身请那帮忙的两位太医回避,又将屏风挪了过来,把孟酌围挡起来。
他没有放任孟酌的伤不管,也不想连累到其他太医。
孟酌静静地看着何唯川不甚熟练地处理他的伤,心想,这是个善良仗义的小太医。
这人走是走不了,何唯川让人通报成王府派马车过来。
离开太医院之前,何唯川递了个小瓷瓶给孟酌,仔细叮嘱道:“你咽喉有伤,不治恐会落下病根,这个药你早晚一勺兑半碗水喝下。”
孟酌没有接,沉吟片刻,抬眸问:“甜的吗?”
伤药怎么可能是甜的,这人是小孩吗,何唯川挑眉正要发作,又见孟酌撑着上身起来,接过药瓶,拱手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谢谢小太医,我会好好遵照医嘱的。”
回去的马车上,孟酌将那个小瓷瓶放在心口的位置,紧紧攥了一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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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醋海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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