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沈非听监视偏殿的侍卫禀告,王妃今日的行迹有异常,拿着一张药方让下人去药铺抓药。
“你说什么药?”沈非难以置信地又问一遍。
“属下问了药铺的郎中,那药方是滑胎用的。”侍卫不敢有隐瞒,一五一十地禀告。
沈非以为,这位丞相府的小公子难不成,在偏殿憋出毛病了?
不过毕竟王妃不轻易作妖,即使很荒谬,沈非还是转身入殿,打断正在处理要务的辜砚白。
偏殿外,闷热无风。
何唯川放下扇子,拿起炉子上的药壶,倒出一碗药汁,起身端着药碗进殿里。
孟酌手按着肚子,萎靡不振地趴在桌面上。
他算是知道,孟世皖让他喝的那十年药,所谓“长期服用,恐会导致体质有异”是个什么异法。
这体质有异到,让他能以男子之身怀孕。
“你真想好了?”何唯川把熬好的药放在孟酌面前,他没想孟酌这么快就接受事实。
就算何唯川的医术再不中,喜脉他也定然不会把错,孟酌已有身孕至少两个月以上,近日恶心作呕也是寻常的害喜。
孟酌缓缓直起上身,放空了目光,这人一安静下来,眉目清冽得让人不舍轻易触碰。
以他现在的处境,他如何能留得下这个孩子?
他对成王来说只是解毒的药引,这种不必要的麻烦成王应该也不会在意。
“想不出来。”孟酌深吸了口气,耷拉着眼皮,果断而又决绝地将药端了起来。
把药碗送到嘴边,唇舌刚沾到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苦味,“嘭”一声殿门被掌风劈开。
辜砚白双指间夹着一枚棋子,出手如电击落孟酌手中的药。
沈非紧随其后赶到。
药碗摔碎在地,孟酌愣愣地睁着眼,先是震惊辜砚白居然会到偏殿来。
除了辜砚白毒发,孟酌成天躲在偏殿,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
辜砚白面沉如水,墨色双眸深渊似的,这么直直凝视着孟酌,无形的威慑让人不寒而栗。
孟酌僵着的脊背凉了半截,心想,完了,无论辜砚白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如何,他擅自滑胎被抓了个正着,这事儿善了不了。
“你给他开的药方?”辜砚白扫了一眼地上的药汁,冷声问何唯川。
何唯川没出息地吓得脸色发灰,他好像确实是,给成王妃开了滑胎药,还亲手煎好就差喂了,这药滑的,是成王殿下的孩子。
谋害世子,他一个头够不够砍的?
这些天被呕吐折磨惨了,孟酌这会是真的慌了神,他撑着桌沿站稳,抬手把何唯川挡到自己身后。
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何唯川。
强压下胃里的恶心感,孟酌手心凉得跟冰块似的,声音软得发颤:“殿下,此事皆是臣一人之过,臣……”
孟酌还没说完,辜砚白身旁一袭身影跪了下去。
侍卫统领沈非跪得笔直,低头把罪认了:“属下欺瞒未报,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你是何院使的独子?”辜砚白没理会他,仍看着何唯川。
孟酌什么时候认识了个小太医,关系都好到帮着他干这种胆大妄为的蠢事。
侍卫每天都监视着孟酌,而辜砚白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沈非不但在他面前包庇瞒报,还这么着急地认罪。
何唯川神色紧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沈非,点了点头。
辜砚白神色漠然,居高临下看了沈非一眼:“回侍卫营,自领二十鞭。”
沈非始终低着头,毫不迟疑应声:“是。”
孟酌脑子里乱哄哄的,紧紧护着身后的何唯川,才反应过来,辜砚白追究的是他私交太医的事,也不对,是他私交太医,但沈统领没有禀告。
偏殿里一应陈设寡淡粗简,两个被孟酌屏退在殿外的婢女,听到动静匆匆忙忙地进来。
“明天请何院使过来,给王妃开安胎养神的方子。”辜砚白脸色仍很不好,语气平淡地继续吩咐:“再派两个小厮过来,供王妃使唤。”
孟酌薄唇微微张开,能说会道的舌头像是被吞了,彻底懵了。
成王在朝中跟丞相争锋相对,他这个丞相送来的药引,竟怀了成王的孩子,辜砚白怎会是这种态度。
孟酌茫然发呆的模样,让辜砚白莫名地想弹一下他的额头。
指尖动了动,辜砚白神色波澜不惊,想起什么似的:“给吏部尚书去信,让他把王妃在御史台的官职任命撤了,下去吧。”
这句是跟沈非说的,沈非得了令,应声告退。
辜砚白欺身上前,两人距离一下拉近:“孟酌,这是本王的孩子,谁允你自作主张?”
孟酌这会知道辜砚白对孩子的态度了,眼尾颤了颤,忙顺坡就下:“臣不敢。”
辜砚白脸色这才缓和了点,润泽又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孟酌的耳边:“你最好不敢。”
绝对不敢,那滑胎药比他的小命还苦,他一点都不想再尝半口。
孟酌还没说出口,刚松口气,胃里一阵翻腾上涌,头昏脑涨,整个人虚脱地往前栽倒。
靠得太近,该死的脑袋竟往辜砚白的胸口埋进去,孟酌悲凉地眼一闭,晕死过去。
*
孟酌是被针扎醒过来的,他抬眼余光见着自己额头上,一溜的银针。
“王妃先别动,这针灸能帮王妃减轻害喜的症状,还有几针就下完了。”何筠略显粗糙的手稳稳地拿着银针,温声道。
孟酌动了动唇,才发现已经是白天,何院使来给他开安胎药。
等到银针悉数拔下来,孟酌撑着坐起来,那种恶心感消退了许多,身体顿时松快不少,他朝何筠行了礼:“何院使果然当世华佗,有劳了。”
“不敢当,臣自以为熟读医书万卷,却还没见过王妃此种体质,实在羞愧难当。”何筠的医术在大宛首屈一指,连他都对男子受孕闻所未闻,那就几乎可以断定,没有先例。
孟酌咬了咬唇,心想,那这么看来,孟世皖应该也不知道,灌那十年的药,他的身体会出现这种异样。
辜砚白想要留下这个孩子,那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如果被孟世皖知道,少不了拿孩子做文章,甚至以此要挟成王。
好在他之前一直躲在偏殿没有出去,大不了日后便继续躲到孩子平安出世。
打定好主意,孟酌接过何筠开的药方,道了谢。
孟酌还虚弱下不了地,何唯川跟他爹一起来的,一边耳提面命地听着何筠的叮嘱,一边把看完诊的何筠送出殿去。
新来的小厮有眼力见,干活也利落,端着好消食的粥菜进来,在床边放下。
孟酌这才觉着浑身无力是饿的,便靠在床沿,耷拉着一条腿,就着小菜喝白粥。
食欲依然不是很好,但至少吃下去没再吐出来。
伺候完孟酌用膳,小厮将食案撤下去,又端了一小碟梅干、山楂之类酸甜的零嘴,放在孟酌的手边。
孟酌眼睛微微一眨,他原本并不喜欢吃酸的食物,这会儿闻着味舌底生津,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反应过来曾听过女子有孕害喜时会嗜酸,孟酌像是被当胸一砸,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从何唯川断定喜脉,到滑胎药,再到那张密密麻麻的安胎药方,都不及这几颗梅干给孟酌的冲击大。
这意味着,他不但会喜欢吃酸的,往后肚子还会慢慢变大,他还要生孩子。
怎么还不如直接被成王劈了。
孟酌憋了半响,郁闷之下郁闷了一下,蜷成一团往被子里钻。
正发呆着,孟酌看到何唯川送完何院使,又折回殿里,垂着脑袋,一幅比他还要失魂落魄的样子。
孟酌这才想起来,昨夜沈非为了何唯川,被成王罚了二十鞭。
何唯川在孟酌身边坐下,一脸愁云密布,欲言又止半天开口:“孟酌,我我想去看看沈统领,有没有什么办法?”
孟酌一下来劲了,坐了起来:“唉不对,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算认识,沈统领救过我,之前在街上被几个纨绔缠住,是他出手帮我解围。”何唯川像是想起什么,耳根一下红了。
“所以你那天扒侍卫营墙头,是为了报恩?”孟酌前后一联想,顺手抓了一颗梅干,往嘴里扔,被酸得一激灵。
何唯川点了点头。
孟酌一眼看穿何唯川的心思,笑盈盈地逗他:“你想怎么报啊小太医,以身相许?”
何唯川我我我半天,憋红了脸说出一句:“沈统领不是这样的人。”
孟酌啧啧两声,嚼着梅干一想,不对啊,辜砚白又没有禁止他交友,沈非干嘛瞒着不报。
沈非这是见何唯川在树上蹲了那么多次,都没去找他“报恩”,故意在何唯川面前认罪领罚?
小太医这么单纯又心软,肯定会又自责又心疼。
“是我害沈统领被罚,他会不会伤得很重?”何唯川三魂七魄已经被勾得一个不剩,一心想着怎么去找沈非。
孟酌微眯双眼,心里碎碎念,辜砚白罚他那一顿鞭子,都是他该,二十鞭能伤什么样,都没侍卫平日训练磕碰伤得重。
沈非表面看着温良随和,耍起心机来不动声色,这一跪就把小太医吃得死死的。
看出来何唯川是真动心了,孟酌浅叹口气,乐不可支道:“估计伤得下不了床吧,你是太医,他现在非常需要你,快去帮他好好治治。”
“可是……”何唯川犹豫不决。
“我敢打赌,侍卫营的后门肯定没锁,快去快去。”孟酌推了他一把,“你再不去,沈统领的伤没人上药,皮开肉绽那多痛。”
这话一说,何唯川顾不得孟酌怎么知道后门没锁,手忙脚乱地拎起医箱,往侍卫营赶去。
侍卫营住所里,沈非面不改色地穿好衣服,正要去训练场,听闻属下敲门,说有一名小太医求见统领。
沈非没站稳似的,皱着眉往床上躺倒,甚至额头挂上涔涔冷汗,发出一声忍耐低沉的:“进来。”
俨然一副重伤下不了床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滑胎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