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冰冷的蛇，钻进林婉芝的鼻腔。急救室的灯在头顶炸开惨白的光，她能感觉到护士正用棉球擦拭后颈的血，黏腻的液体混着酒精，刺得伤口突突直跳。但最痛的是腰，像有把烧红的铁钳，正死死绞着第三节腰椎——那里的旧伤是拍《凰劫》时摔的，医生说“这辈子都不能再受重创”。
“血压80/50，心率120！准备输血！”
“腰椎CT显示压缩性骨折，碎骨片压迫神经，必须立刻开腹探查！”
戴金丝眼镜的主任医师忽然按住手术钳，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林婉芝的小腹：“先查HCG。她的孕三项报告呢？”
林婉芝的眼皮猛地一颤。
HCG？
她想张口，喉咙却被氧气管堵着，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视野里，医生们的白大褂上溅着她的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举着一张化验单跑进来，声音发颤：“主任，HCG值18600……孕八周，但孕酮骤降，B超显示……宫内无胎心。”
“无胎心”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砸碎了林婉芝最后一丝意识。
她想起三天前清晨，对着镜子干呕时，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月牙痕——那是她偷偷买验孕棒时，包装划的。两条红杠浮出来的瞬间，她甚至摸出手机，想给方绍文发消息，问他“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原来，根本不用问。
他用那记狠戾的推搡，替她做了决定。
手术室的门滑开时，方绍文正倚在走廊栏杆上抽烟。烟蒂堆在脚边，像座小小的坟。看到推床出来，他掐灭烟迎上来，定制皮鞋踩过烟蒂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医生，她没大碍吧？”他抓着医生的手腕，袖扣上的碎钻硌得人疼，“我九点有个跨国会议，要是不严重……”
“严重？”医生甩开他的手，白大褂下摆扫过他昂贵的西装，“颅内出血30ml，腰椎粉碎性骨折，刚做完清宫手术！你妻子流产了！现在还在危险期！你这个丈夫是石头做的？”
“流产？”方绍文的瞳孔缩了缩，随即皱起眉，像是听到了什么麻烦事，“她怀孕了？怎么不早说？明知道文启下周过会，非要添乱！”
林婉芝躺在推床上，麻药渐渐失效，腰上的痛像潮水般漫上来。但更痛的是心口，方绍文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一下下扎进最软的地方。
“您不知道，”他还在跟医生抱怨，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地飘进林婉芝耳朵，“她就是故意的！前阵子跟我闹别扭，现在来这么一出，要是被竞品抓到把柄，我的上市计划就全毁了！这脸我丢不起！”
“方绍文……”林婉芝终于攒够力气，氧气管在齿间磨出红痕，“你再说一遍？”
方绍文转头看她，眼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林婉芝，你闹够了没有？一个没成型的胚胎而已，值得你拿命去赌？等我上市成功，我们再要一个就是，耽误了公司大事，你赔得起吗？”
“一个胚胎而已……”林婉芝笑了，眼泪混着生理盐水从眼角滚下来，砸在白色床单上，洇出一小片暗黄。她想起拍《凰劫》时，饰演失去孩子的皇后，导演总说她“眼神不够空”。现在她懂了，心被掏空的时候，眼神自然就空了。
“那是你的孩子啊……”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的孩子多的是！”方绍文脱口而出，话音未落猛地闭嘴，喉结剧烈滚动——他忘了苏蔓还在走廊尽头。
林婉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蔓穿着条白色连衣裙，手里提着个印着“方家私房菜”的保温桶，正踮着脚往这边望，小腹处的裙摆微微隆起，像揣了只得意的猫。
原来，他早就有备选了。
所以她的孩子，死了也没关系。
VIP病房里，乔薇正用棉签蘸着温水擦林婉芝的嘴唇。听到走廊里的争吵，她猛地站起来，公文包“咚”地砸在床头柜上，里面的录音笔硌得慌。
“我去撕烂他的嘴！”
“别去。”林婉芝拉住她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让他说。”
“婉芝！”乔薇的声音发颤，“他都这么对你了……”
“让他说。”林婉芝重复道，指甲深深掐进乔薇掌心，“我要把每一个字刻在骨头里。”
方绍文还在跟医生讨价还价，大概是想让病历上写“意外摔倒”。苏蔓扭着腰走过去，声音甜得发腻：“绍文哥，你别气了，林小姐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进去送点汤？”
“送什么送？晦气！”方绍文挥开她的手，袖口扫过她的脸颊，“赶紧回去，要是被记者拍到你在医院门口，又要编出一堆龌龊话！”
苏蔓委屈地瘪瘪嘴，转身时特意往病房里瞥了一眼，眼里的得意像野草疯长——她脖子上那条铂金项链，正是林婉芝用金蔷薇奖金买的定情信物。
林婉芝闭上眼，把那些刺耳的声音关在门外。后颈的缝合线在抽痛，腰椎的碎骨像在啃噬神经，心口的空洞却越来越大，大到能装下整个铂悦府的肮脏。
但她没哭。
眼泪早在手术台上流干了。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砰”地撞开。方母拎着个布包冲进来，包上绣的“早生贵子”四个字晃得人眼晕。她一把掀开林婉芝的被子，浑浊的眼睛在她小腹上扫来扫去。
“扫把星！丧门星！”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黄痰溅在林婉芝的拖鞋上，“刚进门就克得我儿子公司差点破产，现在又克死我的金孙！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不下蛋的鸡！”
“妈！”方绍文跟在后面进来，假意拉了一把，眼里却闪着纵容的光，“少说两句，她还病着。”
“病着？我看她是装的！”方母甩开他的手，指着林婉芝的鼻子骂，“我告诉你林婉芝，别以为躺在这里就能赖着不走！等你能下床了就赶紧签字离婚，别耽误我儿子娶蔓蔓！人家可是怀了我们方家的种，比你这个石女强一百倍！”
“离婚？”林婉芝忽然睁开眼，眼底的光冷得像冰，“可以。但方绍文用我《凰劫》的片酬买的铂悦府公寓，用我 residuals 给苏蔓买的玛莎拉蒂，还有文启科技那30%的原始股——都是我的钱投的，得还给我。”
“你的钱？”方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着大腿笑，“你一个戏子卖笑赚的钱，也配叫钱？我儿子现在是文启科技的CEO！那些都是他自己挣的！你吃我们方家的，住我们方家的，现在倒想反过来讹钱？脸皮比城墙还厚！”
“戏子？”林婉芝笑了，抬手摸向后颈的纱布，指尖沾到一丝血，“三年前我拿金蔷薇奖的时候，你儿子还在挤三号线地铁，啃五块钱的面包。我把奖杯抵押给拍卖行，贷出三千万给他救急的时候，你在菜市场为了一毛钱跟菜贩骂街。方母，你现在戴的玉镯子，是我用最佳女主角奖金买的；你住的这套别墅，房产证上还是我的名字。你吃我的喝我的，现在还想让你儿子拿着我的钱养小三？”
“你胡说八道什么！”方母被戳到痛处，扬手就要打过来。
“你动她一下试试！”乔薇猛地挡在床前，公文包“啪”地拍在床头柜上，录音笔滚出来，屏幕亮着红色的“正在录音”，“这里是VIP病房，24小时监控！你敢动手，我现在就报警告你故意伤害！顺便把你刚才说的‘戏子卖笑’‘讹钱’都录下来，发给娱乐头条，让大家看看方家是怎么忘恩负义的！”
方母的手僵在半空，看看乔薇手里的录音笔，又看看林婉芝眼底的寒意，悻悻地收了回去，嘴里还在嘟囔：“报警？警察来了也不怕！我儿子马上就是上市公司老板了，你们谁敢动他？”
“上市公司老板？”乔薇冷笑一声，点开手机里的视频。铂悦府走廊的监控画面清晰地显示：方绍文拽着林婉芝的胳膊，狠狠往楼梯口甩——那力道，根本不是失手，是蓄意谋杀。
方绍文的脸“唰”地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你……你录了这个？”他指着手机，声音都在抖。
“不止。”乔薇又点开一段音频，是铂悦府卧室里的对话，方绍文那句“等上市就跟她离，让你做方家少奶奶”清晰得像在耳边，“故意伤害，婚内出轨，转移夫妻共同财产，每一条都够你喝一壶的。方绍文，你说要是这些证据送到证监会，文启科技还能上市吗？”
方绍文的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方母也傻眼了，拉着他的胳膊直晃：“儿子，这……这可怎么办啊？”
“闭嘴！”方绍文吼了一声，转头看向乔薇，语气忽然软下来，“乔律师，有话好好说。都是误会，我跟婉芝这么多年的感情……”
“感情？”林婉芝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深潭，“从你把我推下楼梯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恨了。”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离婚。但我要的，不止是文启科技的股份。”
“你还想要什么？”方绍文的瞳孔缩成针尖。
林婉芝笑了，眼底的光狠戾得像淬毒的匕首：“我要你，身、败、名、裂。”
方绍文踉跄着后退一步，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他大概以为，她还是那个会因为他一句甜言蜜语就心软的林婉芝。
但他错了。
那个在金蔷薇奖台上说“感谢方先生”的林凰，死在了铂悦府的血色阶梯上，死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
现在活着的，是林婉芝。
一个从地狱爬回来，要亲手撕碎所有虚伪的复仇者。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周屿站在阴影里，对着走廊尽头比了个手势。沈聿珩靠在消防栓上，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烟灰落在他黑色西裤上，像点苍白的星。
“沈总，都录下来了。”周屿把录音笔递过去，“方绍文说‘一个胚胎而已’，方母骂林小姐‘石女’……”
沈聿珩没接录音笔，目光穿过门缝，落在病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上。她正偏着头看窗外，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影，侧脸的轮廓锋利得像刀——和三年前那个在颁奖礼上笑靥如花的影后，判若两人。
那时她站在聚光灯下，说“感谢所有爱我的人”，眼里的星光能点亮整个夜空。
现在，星光灭了，只剩燎原的野火。
“查。”沈聿珩掐灭烟，声音冷得像冰，“把文启科技的账从根上扒，连带着方绍文他妈的玉镯子，都给我算清楚来路。”
周屿点头应是，转身要走，又被沈聿珩叫住。
“让张医生过来。”他看着那扇门缝，声音放得很轻，“他最擅长处理腰椎旧伤。还有，换护工，要会功夫的。”
走廊的风卷起沈聿珩的风衣下摆，像只展开翅膀的黑鹰。他盯着病房里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忽然觉得，这场迟来的清算，该由他亲手拉开序幕了。
方绍文，你欠她的，不止是一条命，是整个人生。
这笔账，我会让你用最痛的方式，连本带利地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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