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焦香撞进消毒水的冷冽里，在病房凝滞的空气中搅出奇异的漩涡。乔薇将塑封好的代持协议在病床上铺开，纸张边缘被空调风掀起细碎的颤，像濒死白鸟最后扑棱的翅尖。
“塞舌尔的离岸公司执照刚寄到，”她指尖叩着合同第3.2条，冷灰色指甲与白纸黑字形成刺目的对比，“法人挂在我赞比亚表舅名下——他这辈子没踏出过非洲，护照上全是金矿开采区的出入境章。方绍文就算掘地三尺，也只能扒出一堆金刚石报关单和采矿许可证。”
林婉芝正对着壁挂镜换纱布。后颈的缝合线在苍白皮肤上蜿蜒，像条淬了毒的蜈蚣，每一寸都牵扯着皮肉的痛。她拈着碘伏棉签轻轻按压，睫毛因刺痛剧烈震颤，眼底却静得像深冬封冻的湖，连月光都照不进底。
“股份拆分必须按季度走，”她的声音经镜面反射，添了层金属般的冷硬，“文启每季度财报里那笔‘海外技术服务费’，金额刚好能吞下股权转让的溢价。让表舅的金矿公司发三封‘技术咨询函’，把资金流向做得比方绍文的脸皮还厚——他最信这些虚头巴脑的‘国际合作’。”
乔薇挑了挑眉。这女人躺了半月，腰椎还缠着固定带，脑子却比华尔街风控师还精。她从公文包抽出本烫金日程册，红笔圈住的日期格外刺眼：“新加坡融资路演，携苏蔓。”
“方绍文下周飞狮城，”乔薇把日程册推到她面前，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漫出来，“苏蔓的商务签都办好了，对外说是‘随行助理’。文启公关部拟的通稿我看过，标题都拟好了——‘模范伴侣共拓海外版图’，配图是他俩在公司楼下拍的‘精英合影’。”
林婉芝放下棉签的手猛地一顿。她想起三天前，方绍文来病房时还捏着她的手说“等上市了就带你去马尔代夫”，那时他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粉色丝带——是苏蔓最喜欢的那款香水包装。
转身时腰侧旧伤突然抽痛，她扶住梳妆台的指节瞬间泛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像幅用血泪打底的复仇图谱。
“苏蔓的孕检报告，”她忽然开口，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冷得像冰棱，“想办法‘掉’在方母的广场舞包里。”
乔薇愣了半秒，随即低笑出声。方母最恨“未婚先孕”，当年林婉芝刚显怀时，老太太拿着《周公解梦》天天骂“没办婚礼就揣崽，丢人现眼”。如今让她知道苏蔓怀的是“见不得光的种”，怕是能提着菜刀追到新加坡。
“还有个更有意思的，”乔薇从公文包抽出张偷拍照，照片里苏蔓正抬手拢头发，颈间项链的碎光刺得人眼疼，“你去年生日，方绍文说‘定制项链还在保税区’——其实早送苏蔓了，钻石比你当初定的还大两克拉，款式是《凰劫》里你戴过的那支凤钗复刻。”
林婉芝捏起照片的指尖骤然收紧，塑封膜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记得那支凤钗，是她凭《凰劫》封后时戴的道具，方绍文当时说“要让你永远像凤凰一样站在高处”。
原来凤凰的翎羽，早被他拔下来，插在了野鸡尾巴上。
“手机修好了？”她把照片扔回桌上，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
乔薇从包里取出那部刻着“S.Y.H”的旧手机。新换的屏幕开机时闪过道微弱的电流光，像三年前那场被掐灭的星火。短信列表停留在最后一条——发件人：沈聿珩，内容简得像陈述句：“颁奖礼后有空吗？想聊聊《凰劫》的版权开发。”
而在技术恢复的删除记录里，躺着条方绍文模仿她语气写的回复草稿，尖刻得像淬了毒的针：“沈总还是管好自己的商业帝国吧，惦记别人妻子的样子，真够难看的。”
林婉芝的指骨猛地攥紧，手机壳上的纹路深深嵌进掌心。原来当年沈聿珩的邀约不是“潜规则”，是正经的版权合作；原来她像个傻子，被方绍文蒙在鼓里，亲手撕碎了可能改写命运的机会。
“沈聿珩这三年，”她忽然问，声音里裹着未散的痛，“提过我吗？”
乔薇沉吟片刻：“去年晟世收购影视公司，记者问他最想合作的演员，他说‘一位已息影的影后’，没指名道姓。还有……你出事那天，晟世股价莫名跌了两个点，内部消息说是沈聿珩临时叫停了十亿的新能源项目，没人知道为什么。”
林婉芝没说话，指尖在手机通讯录里敲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当年颁奖礼后台，沈聿珩递名片时说“有任何事，随时找我”，后来方绍文当着她的面把名片烧了，说“这种人的联系方式，脏了你的手机”。
现在才懂，脏的从不是联系方式，是人心。
“帮我约沈聿珩，”她按下保存键，屏幕的光映在眼底，像两簇跃动的野火，“就说……我想谈谈《凰劫》的版权，还有三年前没说完的‘误会’。”
乔薇猛地抬头：“现在？你疯了？他要是还记恨当年的事……”
“他会来的。”林婉芝打断她，语气笃定得像预言，“沈聿珩这种人，最恨的从不是拒绝，是被当傻子耍。他要是知道方绍文在背后搞的鬼，只会比我更想把那层虚伪的皮扒下来。”
窗外的风突然狂躁起来，百叶窗被吹得哐哐作响，像谁在外面擂鼓。监护仪的滴答声还在继续，却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开场的好戏，数着倒计时的秒。
“对了，”乔薇像是想起什么，把手机递过来，“方绍文刚发微信，问你‘腰好点没’，还说‘等他回来带你去复查’。”
林婉芝盯着屏幕上那行虚伪的关心，忽然笑了。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字里行间全是刻意的脆弱：“绍文，我腰还是疼得厉害，医生说可能以后都站不直了……你能不能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在医院好怕。”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把手机扔回床上，眼里的脆弱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淬了毒的锋芒。
“第一步，”她拿起代持协议，笔尖悬在签名处，墨汁在纸上晕开极小的点，“让方绍文坚信，我还是那个离了他就活不了的菟丝花。”
“第二步，”笔尖落下，“林婉芝”三个字的笔画里仿佛都长着刺，“把属于我的东西，连本带利抠回来——文启的股份，我抵押的奖杯，甚至他用我的钱给苏蔓买的包，都得折算成现金吐出来。”
“第三步……”她看向窗外，晟世集团总部的灯光在夜色里亮得像座灯塔，“借沈聿珩这把刀，剁了方绍文的翅膀。他不是想飞吗？我就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签字的瞬间，笔尖划破纸张的轻响在病房里格外清晰，像在宣告一场战争的开端。月光落在协议上，将那三个字镀上层冷白的霜，仿佛能听见荆棘破土的脆响。
病房门的缝隙里，周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悄声退到走廊尽头，沈聿珩正靠在消防栓上把玩枚金蔷薇袖扣——是三年前颁奖礼的伴手礼，花瓣尖的刺在指间泛着冷光。
“沈总，”周屿低声道，“林小姐约您见面，说要谈《凰劫》的版权。”
沈聿珩转动袖扣的手猛地顿住，尖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未察觉。他抬眼望向病房那扇亮着灯的窗，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像道迟迟未愈合的伤疤。
三年了。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这个名字，却没想是以这种方式，重新撞进她的世界。
“告诉她，”他把袖扣揣回口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明晚八点，晟世顶楼旋转餐厅。”
周屿应声转身，又被他叫住。
“把《凰劫》的未删减版蓝光碟找来，”沈聿珩望着那扇窗，语气忽然软了半分，“就是她当年说‘最贴近原著’的那个版本。”
走廊的风卷起他的风衣下摆，像只展开羽翼的黑鹰。他知道，这场迟到了三年的对峙，终于要拉开序幕。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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