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很新，功能齐全，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没有署名，但江辰知道那是谁。
腰侧的伤口愈合得很慢，缝合的地方像一条狰狞的蜈蚣，匍匐在皮肤上，提醒着他那一晚的疼痛和那个轻描淡写的“到此为止”。他穿着林煊给的旧衣服，掩盖住纱布，照常上学、放学，扮演着那个沉默、顺从的影子。只是眼神里，某些东西沉淀了下去，变得更深，更暗。
王磊那伙人果然安分了许多，看他的眼神除了以往的阴狠，更多了几分忌惮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共享了某个秘密的诡异。他们不再轻易靠近他，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比拳头更让人窒息。江辰知道，那不是因为林煊的庇护，而是因为那“到此为止”背后所代表的、更庞大的力量。
他开始更主动地观察林煊，不再仅仅是为了避免触怒，而是试图理解那个他誓死效忠（或者说，不得不效忠）的对象，究竟处于一个怎样的世界。他留意林煊接触的人，谈论的事情，甚至是他眉宇间细微的情绪变化。
林煊的世界，远比江辰想象的更复杂。不仅仅是优渥的家境和众星捧月的光鲜，还有隐藏在背后的、属于成年人世界的暗流涌动。江辰隐约听到一些风声，关于林氏企业正在进行的某个重要收购项目，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竞争对手手段不太干净。
一天下午，江辰被叫到了学校的天台。叫他来的，是林煊身边的一个朋友，叫赵宇，家里似乎也是经商的，平时总跟在林煊左右。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赵宇靠在栏杆上，递给江辰一个薄薄的文件袋，表情不像平时那样随意，带着点审视。
“煊哥让你看看这个。”赵宇说，“里面是点‘东西’，关于那个总找你麻烦的王磊他爸的。”
江辰接过文件袋，手指有些发凉。他打开，抽出里面的几张纸。不是正式的文件，更像是一些打印出来的零散信息、模糊的照片复印件和转账记录。内容触目惊心，记录了王磊父亲，一个政府部门的科长，利用职权收受好处、违规操作的证据。金额不算特别巨大，但足够让他身败名裂，甚至进去待几年。
江辰抬起头，看向赵宇，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赵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煊哥说了，这东西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你自己看着办。就当是……给你压压惊。”
江辰捏着那几张纸，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割破他的指尖。他明白了。这不是补偿，更不是替他出头。这是一把刀。林煊把刀递到了他手里，让他自己去解决掉麻烦。同时，这也是一个测试，测试他的忠诚，他的……“用处”。
如果他用了，王磊家会万劫不复，他报了私仇，也替林煊清除了一个可能碍事（或许王磊父亲在项目上给林家制造了麻烦？）的小角色。但他也将彻底被绑上林煊的战车，手上沾上洗不掉的污秽。
如果他不用……
江辰看着赵宇那带着暗示和压迫的眼神，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不用”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失去了“用处”的影子，随时可以被抛弃，甚至……被抹去。
他缓缓将文件袋折好，塞进自己的旧书包里，动作很慢，仿佛那东西有千斤重。
“告诉煊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该怎么做。”
赵宇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聪明。煊哥没看错你。”
那一下拍在肩膀上，江辰却感觉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江辰表现得异常平静。他照常上课，远远地跟着林煊，甚至在某次王磊故意撞到他时，还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王磊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得意和鄙夷的神色，仿佛在说“看吧，就算捅了你，你也只能忍着”。
江辰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行动。他在等，也在观察。他需要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让这把“刀”发挥最大的效果，同时，也要尽可能地……将自己摘出去。
机会很快来了。学校即将举行一场重要的家长开放日，届时会有不少领导和媒体到场。王磊的父亲作为学生家长代表之一，也会上台发言。
家长开放日当天，校园里热闹非凡。王磊穿着崭新的西装，跟在他同样意气风发的父亲身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江辰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校服，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他看着王磊父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礼堂，眼神平静无波。
就在王磊父亲即将上台前几分钟，学校几个主要领导的办公桌上，以及几位受邀前来、以敢于报道闻名的记者手里，都神秘地出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文件袋。里面是复印好的、关于王科长违纪的证据，清晰，确凿。
骚动是在王磊父亲发言到一半时开始的。先是几位领导脸色骤变，低声交谈，然后有工作人员匆匆上台，打断了发言。接着，有记者开始不顾场合地大声提问，现场一片哗然。
王磊父亲站在台上，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试图辩解，但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被直接摆到了面前。
王磊在台下，看着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接受调查，脸上的得意和骄傲瞬间崩塌，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猛地转过头，视线在人群中疯狂搜索，最后，定格在了站在礼堂最后面、阴影里的江辰身上。
江辰也正看着他。
没有报复的快意，没有胜利的炫耀，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但王磊看懂了。那平静的目光下，是冰冷的、淬了毒的刀锋，精准地捅穿了他家的一切，比他当初捅向江辰腰侧的那一刀，要狠上千百倍。
江辰看着王磊崩溃扭曲的脸，缓缓地、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然后，他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喧嚣的礼堂，如同他来时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仅仅是林煊的影子。
他成了林煊手中，一把真正见过血、淬过毒的刀。
而握刀的手，也从此，再也洗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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