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酷热被雨浇熄，沐芷像只畏光的猫，蜷缩在薄薄的空调被里，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湿闷形成两个割裂的世界。手机屏幕的冷光幽幽映着她素净的脸颊，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有些疏离叮咚一声，陈一航的名字跳出来：“沐总，搞点商战不？”
沐芷嗤笑，能想象他不靠谱的笑脸，懒洋洋回：“怎么搞？”
陈一航秒回语音，声音兴奋神秘：“我小姑跟隔壁老板闹掰了！让我们想法子添堵。琢磨半天——浇死他们门口那棵发财树！断他财路！够阴够损吧？”
沐芷额角青筋直跳，对着空气翻白眼。商战？浇树？这脑回路离大谱。
“好阴险的商战……”她喃喃，手指悬在拒绝键上。窗外灰蒙的天空，屋里昏沉的空调风，刷不完的无聊信息流……这点“阴险”竟透出诱人的活气。罢了，总好过发霉。她掀被起身，凉意袭来，随手抓起旧T恤牛仔裤套上，素面朝天出门。
雨后凉风卷过带着刺骨湿冷。沐芷缩着脖子站在对方公司冰冷的玻璃楼下，薄衣挡不住寒意。她掏出手机低吼：“陈一航！你死哪儿去了？让老娘在风口干等？”
话音刚落，陈一航从便利店拐角闪出，一脸谄笑：“沐总大驾光临！罪过罪过！您今天这身……”话没完，被李沐芷一记眼刀钉住。
“少废话！正事！晚饭都没吃！”李沐芷催促，抱胸取暖。
陈一航收敛嬉笑，左右张望，鬼祟地从背包摸出个深色瓶子，瓶口紧拧，压低声音得意道：“好东西！对面化工厂排的‘精华’！刚弄到手，保管给树根深度滋养，三天神仙难救！”
沐芷看着那瓶浑浊粘稠、泛暗绿的液体，胃里翻腾，嫌弃地撇开眼：“陈一航，这种下三滥阴招，也就你想得出！”凉风更劲，胳膊起了一层疙瘩。然而，某种破罐破摔的隐秘刺激，压过了不适。
计划简单：李沐芷引开前台，陈一航下手。
电梯升到七楼。李沐芷压下对“阴招”的不适，瞬间切换成矜持好奇的明丽姿态，走向前台。
“您好，”她声音清亮，“听说贵公司广告设计口碑不错？”前台小姐笑容真诚几分：“是的，您有需求？”
“嗯，”沐芷点头，目光扫过旁边枝繁叶茂的发财树，挂起烦恼，“学校活动急要海报宣传册，时间紧。想先看看作品集。”她眼角余光瞥向走廊拐角——陈一航正贴墙挪动。她不动声色背手比了个“OK”。
前台毫无察觉，热情转身翻找文件柜：“没问题！很多成功案例，您稍等！”她抱出几大本色卡样册摊开，滔滔不绝介绍。
就在她全情投入、背对门口的瞬间，黑影动了。陈一航猫腰蹿到发财树旁，麻利拧开瓶盖，一股刺鼻恶臭弥漫。他屏息，将整瓶污浊液体倾倒进蓬松土壤。深色污渍迅速洇开。他盖好瓶塞回背包，对李沐芷比个手势，无声溜出大门。
“……您看这款色彩……”前台还在讲解。
沐芷强忍空气中飘来的异味，脸上维持倾听。估摸陈一航已撤离，她适时露出歉意微笑：“真的很棒！时间仓促，样册我能带一份回去商量吗？”
前台满口答应帮她装好。沐芷抱着“战利品”走向电梯。门合拢瞬间，紧绷的肩膀才松弛，无声吁出口气。
两人会合，“坏事”未抓的荒谬刺激攫住他们。陈一航噗嗤笑了，指着样册：“沐总，顺手牵羊业务很熟啊！”沐芷一愣，看看怀里“道具”，想到那瓶“精华”和前台认真的脸，反差让她瞬间破功。压抑的笑声滚出，越来越响，最后变成前仰后合的狂笑，眼泪冰凉。陈一航拍腿大笑。
就在两人笑得东倒西歪时，一个清冷困惑的声音穿透笑声：“笑什么？这么开心？”
笑声戛止。
沐芷猛地抬头抹泪——仲烬野。他站在旁边大楼门廊下，深色夹克挺拔，目光在他们间逡巡。风吹动他额前碎发。
陈一航添油加醋的把故事讲完了，沐芷听到那句“全靠我沐老板那张香艳的脸把人家前台迷的不得了”话音未落，沐芷毫不客气地抬脚，精准地踹在他小腿肚上，力道不轻。陈一航“哎哟”一声，立刻上道地龇牙咧嘴改口：“得得得，功臣！功臣！走走走，宵夜！我请！必须好好犒劳我们沐总！”
沐芷懒得再看仲烬野的表情，一把拽住还在耍宝的陈一航胳膊，几乎是把他拖进了路边一辆刚好停下的出租车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瞬间隔绝了仲烬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也隔绝了湿冷的夜风。沐芷靠向椅背，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湿漉漉的街道像流淌的星河。身上修身的T恤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线条，她随意地翘起二郎腿，左脚的脚踝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一种微妙的被注视感传来，她抬眼，平静地望向车内后视镜正好映出仲烬野的双眼，两人的目光在镜中无声交汇，空气仿佛凝滞。对视不超过三秒，仲烬野率先移开了视线，望向车窗外。沐芷也若无其事地低下头，重新看向自己亮起的手机屏幕，只是无人察觉的瞬间，她极细微地挑动了一下右边的眉毛。而就在她低头的刹那，后视镜里，仲烬野的目光，又悄然转了回来，落在她低垂的、被手机屏幕光照亮的侧脸上。
饭店人声鼎沸，暖灯驱散寒意烦乱。四人坐卡座。沐芷习惯性拿起长嘴壶烫碗碟。动作行云流水。
仲烬野放松靠椅背，看着她流畅动作。暖光落在她低垂侧脸，勾勒柔和线条。她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细腻后颈，在束起的马尾下发着莹润的光，在喧嚣中显出一种奇异的沉静。
这时陈一航欢呼起来。他兴奋汇报完“战果”，挥舞手机：“兄弟们！成了！这顿我请！感谢替我小姑排忧解难！”他把菜单推给沐芷，满脸夸张感激：“沐总！您就是小福星，招财猫！有您在，万事不愁！”
沐芷被他这浮夸的表演逗乐了，心头那点因为幼稚手段和仲烬野在场而产生的别扭感暂时消散。她笑骂了一句“滚”，当真不客气地拿起菜单，指尖划过那些精美的图片，随心所欲地点了起来。一旁的仲烬野看着菜单，没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刚咬在唇间……
菜肴铺满桌面。沐芷动了几筷，又扒拉了自己碗里的饭，没有吃，找服务员要了瓶茉莉清茶。她靠回椅背，摸出手机无意识划拉。
饭毕，夜已深。短暂夜雨初歇，空气清冽。路灯在湿漉地面投下晕黄光圈。
“吃撑了”仲烬野声音慵懒，“我们走路回去吧，消消食？”他侧头看沐芷，眼神柔和。
陈一航立马应和着：“走走走，消食好！”出了饭店门，陈一航揽着他的兄弟，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在前面，大声说笑着。沐芷独自一人，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仲烬野也自然地慢下了脚步，没有刻意靠近，无比自然地与她并肩而行。两人沿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反射着路灯微光的人行道，朝着同一个方向沉默地走着。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衣角偶尔会随着步伐轻轻拂过对方手臂的微妙间隔。路灯将他们沉默的影子在湿亮的地面上拉长又缩短，时而分离，时而重叠。
走了一段路，喧嚣的前方渐渐远去，只剩下他们脚下沙沙的脚步声和夜虫的低鸣。仲烬野轻声开口，低沉的声音像投入静湖的石子，轻易地打破了沉默的薄冰：
“我还挺喜欢你的个性的。” 他的目光望着前方被梧桐枝叶切割的夜色，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李沐芷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诧然转头。昏黄的光线下，她蹙起秀气的眉，飞快地在记忆库中搜索，试图捕捉一丝与这张脸有关的片段。结果是一片空白。带上了一丝看精神病人的审视意味。“老子认识你吗？”
仲烬野低低地笑了出来，胸腔微微震动。他活了十六年，还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大剌剌地自称“老子”。他身上那件黑色衣衫衬得身形愈发清瘦料峭。他抬手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额发，动作间，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手腕，上面那串银白色的、设计简约的手链在路灯下倏忽一闪，晃出一道冷冽的光弧。
不是站在聚光灯下的意气风发，不是接过奖杯时的从容微笑，也不是台下模糊的掌声与欢呼。而是——
她站在台上，环抱双臂，下三白的眼睛如同精准的鹰隼，红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开什么玩笑？‘必须相符才能成功’？那不如这样，你把每个人都标好号码，每个人一辈子就只负责寻找另外四个匹配的号码——你把人和感情当什么了？拼图吗？” 声音清亮，穿透整个礼堂，带着一种碾压性的气势。台下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和议论。
自由辩论环节，她更是全程火力全开，语速快如连珠炮，一针见血，直刺要害。那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和近乎傲慢的不屑，明晃晃地写在她锐利的眉眼之间。对方辩手在她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真的如同被逼到角落的无头苍蝇。而就在评委们紧张核分、全场屏息等待最终结果的凝重时刻，镜头扫过她——她正百无聊赖地低着头，纤细的手指专注地撕着桌上矿泉水瓶标签的塑料纸，发出细微的“嘶啦”声，仿佛周遭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与她毫不相干。那份置身事外的慵懒，与她方才在台上锋芒毕露的样子，形成了极致而迷人的反差。
仲烬野的声音将她从闪回的记忆中拉回现实：“……那天我被硬拉过去，困得要死，只想找个角落睡觉。后排太吵，”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烦躁，“挪到最偏的位置，刚坐下，就听见你站起来说‘开什么玩笑……’。”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带着一丝被点亮的、回忆的微光，“像狂风里的野玫瑰，刺扎得人疼，可就是……开得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怕。”
沐芷彻底怔住了。记忆的碎片被他的话强行拼凑起来——那个最偏僻的角落，光线昏暗，她确实隐约记得有个高瘦的身影一直靠在椅背里，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下，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原来是他？原来她撕标签时，那角落里投来的、让她后颈莫名有点发烫的目光……也是他？那个手腕上闪过银光的人影，与眼前这串手链重叠……
那句冲到嘴边的、更刻薄的“关你屁事”被硬生生咽下去，她移开视线，望向路边被雨水洗得发亮的梧桐叶，喉头动了动，再开口时，声音里的尖刺莫名软化了些许，带着点不自在的别扭，却又奇异地拉近了距离：
“哦……那个啊。” 她抬手，有些烦躁地捋了一下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耳垂，那里似乎有点发热，“记性差怎么了？碍着你了？” 语气依旧不算好。仲烬野笑了笑。
暮色四合，更深沉的夜色温柔地包裹下来，将零星的对话吹散在带着草木清香的晚风里。路灯昏黄，将他们的影子在砖红色的路面上拉长又揉碎。起初是两道清晰而疏离的轮廓，随着街角高大的梧桐在夜风中沙沙摇曳，光影婆娑，那两道影子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靠近、交叠、融合，如同被温柔的夜色与无声流淌的月光，悄然缝合了所有因时光错落、记忆偏差而裂开的缝隙。仲烬野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被光影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