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酷热被雨浇熄,留下湿漉的倦怠滞在空气里。李沐芷裹在薄空调被里,手机冷光映着她的脸。叮咚一声,陈一航的名字跳出来:“李总,搞点商战不?”
李沐芷嗤笑,能想象他不靠谱的笑脸,懒洋洋回:“怎么搞?”
陈一航秒回语音,声音兴奋神秘:“我小姑跟隔壁老板闹掰了!让我们想法子添堵。琢磨半天——浇死他们门口那棵发财树!断他财路!够阴够损吧?”
李沐芷额角青筋直跳,对着空气翻白眼。商战?浇树?这脑回路离大谱。
“好阴险的商战……”她喃喃,手指悬在拒绝键上。窗外灰蒙的天空,屋里昏沉的空调风,刷不完的无聊信息流……这点“阴险”竟透出诱人的活气。罢了,总好过发霉。她掀被起身,凉意袭来,随手抓起旧T恤牛仔裤套上,素面朝天出门。
雨后凉风卷过带着刺骨湿冷。李沐芷缩着脖子站在对方公司冰冷的玻璃楼下,薄衣挡不住寒意。她掏出手机低吼:“陈一航!你死哪儿去了?让老娘在风口干等?”
话音刚落,陈一航从便利店拐角闪出,一脸谄笑:“李总大驾光临!罪过罪过!您今天这身……”话没完,被李沐芷一记眼刀钉住。
“少废话!正事!早饭都没吃!”李沐芷催促,抱胸取暖。
陈一航收敛嬉笑,左右张望,鬼祟地从背包摸出个深色瓶子,瓶口紧拧,压低声音得意道:“好东西!对面化工厂排的‘精华’!刚弄到手,保管给树根深度滋养,三天神仙难救!”
李沐芷看着那瓶浑浊粘稠、泛暗绿的液体,胃里翻腾,嫌弃地撇开眼:“陈一航,这种下三滥阴招,也就你想得出!”凉风更劲,胳膊起了一层疙瘩。然而,某种破罐破摔的隐秘刺激,压过了不适。
计划简单:李沐芷引开前台,陈一航下手。
电梯升到七楼。李沐芷压下对“阴招”的不适,瞬间切换成矜持好奇的明丽姿态,走向前台。
“您好,”她声音清亮,“听说贵公司广告设计口碑不错?”前台小姐笑容真诚几分:“是的,您有需求?”
“嗯,”李沐芷点头,目光扫过旁边枝繁叶茂的发财树,挂起烦恼,“学校活动急要海报宣传册,时间紧。想先看看作品集。”她眼角余光瞥向走廊拐角——陈一航正贴墙挪动。她不动声色背手比了个“OK”。
前台毫无察觉,热情转身翻找文件柜:“没问题!很多成功案例,您稍等!”她抱出几大本色卡样册摊开,滔滔不绝介绍。
就在她全情投入、背对门口的瞬间,黑影动了。陈一航猫腰蹿到发财树旁,麻利拧开瓶盖,一股刺鼻恶臭弥漫。他屏息,将整瓶污浊液体倾倒进蓬松土壤。深色污渍迅速洇开。他盖好瓶塞回背包,对李沐芷比个手势,无声溜出大门。
“……您看这款色彩……”前台还在讲解。
李沐芷强忍空气中飘来的异味,脸上维持倾听。估摸陈一航已撤离,她适时露出歉意微笑:“真的很棒!时间仓促,样册我能带一份回去商量吗?”
前台满口答应帮她装好。李沐芷抱着“战利品”走向电梯。门合拢瞬间,紧绷的肩膀才松弛,无声吁出口气。
两人会合,“坏事”未抓的荒谬刺激攫住他们。陈一航噗嗤笑了,指着样册:“李总,顺手牵羊业务很熟啊!”李沐芷一愣,看看怀里“道具”,想到那瓶“精华”和前台认真的脸,反差让她瞬间破功。压抑的笑声滚出,越来越响,最后变成前仰后合的狂笑,眼泪冰凉。陈一航拍腿大笑。
就在两人笑得东倒西歪时,一个清冷困惑的声音穿透笑声:“笑什么?这么开心?”
笑声戛止。
李沐芷猛地抬头抹泪——傅云深。他站在旁边大楼门廊下,深色大衣挺拔,脸上是真切的困惑,目光在他们间逡巡。晚风吹动他额前碎发,深邃眼神让李沐芷心头莫名一跳,放肆如潮退去,只余慌乱心跳。
陈一航刚张嘴:“我们刚才……”
“没什么事!”李沐芷截断他,声音尖利。她扯出自然笑容,语气漫不经心:“就是……想到个冷笑话。我们正要去吃饭,一起?”话出口就后悔,指尖掐进掌心。
傅云深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探究微光一闪而逝。困惑化开,他温和浅笑点头:“好啊。”
几人分两辆车。李沐芷拽着状况外的陈一航上了后车。车门隔绝了傅云深的目光,她才稍松弛。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湿漉街道,心乱如麻:为什么不想让傅云深知道?尤其不想让他知道这幼稚阴暗的把戏?
饭店人声鼎沸,暖灯驱散寒意烦乱。四人坐卡座。李沐芷习惯性拿起长嘴壶烫碗碟。烫完自己的,很自然伸手拿过傅云深的餐具烫好,动作行云流水。
傅云深放松靠椅背,看着她流畅动作。暖光落在她低垂侧脸,勾勒柔和线条。她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细腻后颈,在束起的马尾下发着莹润的光,在喧嚣中显出一种奇异的沉静。
这时陈一航欢呼起来。他兴奋汇报完“战果”,挥舞手机:“兄弟们!成了!这顿我请!感谢替我小姑排忧解难!”他把菜单推给李沐芷,满脸夸张感激:“李总!您就是小福星,招财猫!有您在,万事不愁!”
李沐芷被逗乐,别扭暂消。笑骂“滚”,当真拿起菜单点菜,随心所欲。
菜肴铺满桌面。李沐芷动了几筷,沉甸甸的感觉堵回胸口,失了胃口。她靠回椅背,摸出手机无意识划拉。
陈一航还在亢奋,几杯下肚谈兴愈浓。李沐芷瞥见他蠢蠢欲动的嘴,警铃大作!瞬间弹起,夹起一大筷红烧肉猛塞进他张开的嘴。
“唔……”陈一航瞪眼噎住。
李沐芷凑近他耳朵,气音森寒警告:“陈一航!敢在傅云深面前提我半个字,我就把你做成红烧肉同款,信不信?”眼神锐利如刀。
陈一航嚼着肉,对上杀气腾腾的眼,后背发凉。他咽下肉,乖顺谄媚地笑,用力点头闭嘴,安静如鸡埋头吃饭。
饭毕,夜已深。短暂夜雨初歇,空气清冽。路灯在湿漉地面投下晕黄光圈。
“吃撑了,”傅云深声音慵懒,“陪我走段消消食?”他侧头看李沐芷,眼神柔和。
李沐芷点头。两人便自然而然地并肩,沿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人行道,朝着同一个方向慢慢走去。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衣角偶尔会拂过对方手臂的微妙间隔。雨后特有的草木泥土气息弥漫在四周,路灯将他们沉默的影子在湿亮的地面上拉长又缩短。
走了一段,傅云深轻声开口,打破沉默:“李沐芷,其实……我很早前见过你。”他目光望着前方夜色。
李沐芷脚步微顿,诧然转头,借路灯打量他侧脸,蹙眉飞快搜索记忆。高中同校不同班,点头不算。小学?无印象。她困惑摇头:“有吗?什么时候?没印象。”
傅云深见她茫然,嘴角微弯,了然中似有一丝失落。他没答,目光投向街旁沙沙作响的梧桐叶。
“在少年宫,”他声音沉静,“小学的时候。”
李沐芷心跳漏了一拍。少年宫?舞蹈教室?尘封记忆被撬开缝隙。
傅云深视线仿佛穿透夜色,回到那个蝉鸣震耳的盛夏午后。少年宫老旧教学楼。他因数学题解法与老师争执,被呵斥后颜面扫地,无名火起,摔门而出,在闷热走廊靠墙生闷气。烦躁间,目光扫过对面舞蹈教室的落地窗。
玻璃后,一个穿黑色练功服肉粉舞袜的女孩,背对门口在把杆压腿。身体弯折成优美韧劲的弧度,汗珠沿雪白修长后颈滑落。她浑然未觉,全部注意力凝在墙镜里,一遍遍抬起笔直的腿,绷紧脚尖,极其认真地调整细微角度。阳光斜打在她专注侧影,镀上毛茸茸金边。汗水粘湿额角碎发,她眼神执拗明亮,仿佛镜中有她必须抵达的彼岸。
那一刻,所有燥热、蝉鸣、愤怒委屈,奇异地消失。世界安静,只剩那在灼热光线下固执练习、如天鹅优雅倔强的剪影。那画面,带着盛夏的热度、汗水气息和少女全神贯注的光芒,猝然烙进他年少心版。
“……当时你在练功房压腿,”傅云深的声音拉回李沐芷。他侧头看她,语气平淡却似千钧,“跳得……很认真。”后半句汹涌记忆,压回心底。
李沐芷心猛地一沉,细密酸胀泛起。跳舞……像尘封开关接通电流。她垂下眼盯鞋尖光斑,声音涩然:“跳舞啊……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她抿紧唇咽回后面的话。小时候她身材比例好,家里的姨姨送她去跳舞,她很喜欢,也想要一盏属于自己的聚光灯。但高中没有舞蹈社团,也没有舞蹈室,她曾提过报班,却全被否定了。他们打着爱的名义,隐藏不想花钱的秘密。那些被“学业为重”、“学这没用”、“家里紧张”轻易否决的渴望,被“爱”掩盖的不愿付出,沉沉压在心口。
傅云深敏锐捕捉到她低落和戛止的沉默。他没追问,沉默望向前方湿亮的路。
暮色四合时,零星的对话散在风里。夜色愈浓,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揉碎又拉长——起初是两道疏离的轮廓,随着街角梧桐沙沙摇曳,竟在砖红色路面上悄然交叠,如同被月光缝合的裂缝。如同被温柔夜色与无声月光,悄然缝合了时光错落的所有缝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