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医院地下一层。
灯光有点暗,头顶的灯管时不时闪一下。自动贩卖机前面,林茉往投币口塞了三次硬币,可乐罐卡在出口上方,要掉不掉。
她踮起脚伸手去够,还差一点点。
忽然有只手臂从她耳边伸过去,指节抵住玻璃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咚”。
可乐应声掉了下来,滚到取货口,罐身凝着冰凉的水汽。
林茉抬起头。
是周屿白。他穿了件灰色卫衣,外面套着白大褂,领口隐约露出条细链子,样式有点像手术缝合线。
“是你啊。”她脱口而出。
“嗯,”他弯腰捡起可乐递过来,“这机器老了,脾气比ICU的还难搞。”
林茉没接,反而把那枚一元硬币塞进他手里:“你买吧,我就是随便按的。”
周屿白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硬币,没说什么,转身又投了进去。
咣当一声,又一罐卡住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于是周屿白用肩膀顶了一下机器,林茉蹲下去从缝隙里掏。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突然“嘶——”地一声,罐口边缘在她掌心划了道口子。
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顺着掌纹往下滴。
“别动。”
周屿白声音低而快。他单膝蹲下来,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那支黑色签字笔——正是昨晚掉在地上的那支,磨砂黑,笔夹缺了一小块。
他拔掉笔帽,用笔尖轻轻压住她出血的位置。
“忍一下,有点疼。”
林茉抿住嘴唇,“嗯”了一声。
金属笔尖冰凉,像极细的针尖。
血慢慢止住了。
他抬头问:“有创可贴吗?”
她摇头。
他起身走到贩卖机旁的应急药箱,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动作熟练得像每天做惯那样。
碘伏擦过伤口,刺得她轻轻吸气。
“怕疼?”他停下手。
“怕留疤。”她小声说。
周屿白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把创可贴仔细贴成一条直线,边缘对齐,像在缝合。
“好了。”
可他还没松开手。
林茉的掌心仍被他托着,能清晰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薄茧——大概是常年拿手术器械留下的。
时间好像忽然变慢了。
贩卖机的压缩机嗡嗡响着,像极远处传来的声音。
林茉先回过神,轻轻抽回手:“谢谢。”
周屿白把笔递过来:“留个电话吧,下次机器再坏,叫你一起踹。”
她愣了一下。
他补充:“还钱的事。两万押金,收据还在我这儿。”
林茉接过笔,指尖还留着碘伏的凉意。她在可乐罐上写下自己的号码,字迹有点歪。
写完才突然想起:这支笔,不是没墨了吗?
“林茉?”
周屿白的声音好像忽远忽近。
她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像塞了棉花,整个人晃了一下就往前面倒——
周屿白一把扶住了她的肩。手掌下的肩膀瘦得有点硌人。
“中午吃饭了没?”
林茉想说“忘了”,却发不出声音。
他半扶半抱把她带到休息长椅,让她坐下,把头埋低。接着转身用膝盖顶开贩卖机的维修门,从里面摸出一板葡萄糖含片,撕开两粒塞进她嘴里。
药片在舌尖化开,甜中带苦。
过了半分钟,眼前的黑雾才慢慢散开。
周屿白蹲在她面前,卫衣领口微微敞开,锁骨上方有颗很小的黑痣。
“低血糖?”
林茉点点头。
“多久没吃东西了?”
“昨天夜班到现在……”她的声音哑得厉害。
周屿白轻轻“啧”了一声,起身走到贩卖机旁的微波炉前。两分钟后,他端来一杯热豆浆。
纸杯外壁上贴了张手写便签:【术后禁食患者家属专用】。
林茉捧着那杯豆浆,热度透过创可贴渗进皮肤,像有人轻轻按住了她慌乱的心跳。
喝完豆浆,他送她到电梯口。
“回去睡一觉,晚上别硬撑,ICU有护士。”
林茉摇摇头:“我答应我妈,她醒来第一眼要看到我。”
周屿白没再劝,只伸手帮她把卫衣帽子拉起来。指尖擦过她耳尖,冰得她轻轻一缩。
电梯门即将合上时,他突然问:“那支笔,能还我吗?”
林茉低头,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那支没墨的笔。
她递过去。
他却把笔帽扣好,重新塞回她手里。
“留着吧,下次写欠条用。”
电梯上行。
林茉靠在厢壁上,笔杆硌在掌心。
她悄悄把笔放进羽绒服内袋,贴在心口的位置。
晚上十一点,林茉回到值班室门口。
门虚掩着,透出一点光。她本来想还外套,却听见里面的对话——
“周医生,今晚不是你下夜班吗?”
“嗯,替李师兄顶两小时。”
“科里聚餐你不去了?”
“不去了,有家属找我。”
林茉敲门的手停在半空。
门突然从里面拉开。
周屿白站在逆光里,白大褂已经脱了,只穿那件灰色卫衣,锁骨链在光下微微一闪。
“找我?”
林茉把外套递过去:“还给你。”
他接过,随手搭在椅背上。
“正好。”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表格,最上面是ICU夜班陪护申请表。
“填一下,明晚可以搬折叠床进去陪夜。”
林茉怔了怔:“不是说不让陪吗?”
“特批的。”他顿了顿,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我妈以前住院的时候,我也总想在她床边支个床。”
林茉鼻子一酸,低头填表。
写到“与患者关系”时,她笔尖停住了。
周屿白在旁边轻声提醒:“写‘女儿’,别写‘家属’。”
她一笔一画写下“女儿”两个字。墨水深深渗进纸纤维,几乎要刻穿纸背。
写完她才意识到——这支0.5mm的黑色签字笔,原来是有墨的。
凌晨三点,ICU探视结束。
林茉拖着折叠床出来,看见周屿白站在走廊那头。
他手里拿着电子体温计,像查房,又像在等人。
“37度1,”他对着屏幕看了一眼,朝她晃了晃体温计,“没发烧,说明豆浆没坏。”
林茉笑了出来,眼睛却有点发酸。
他把体温计塞进她手里:“下次低血糖,先量体温,再喝豆浆。”
她握紧体温计,金属头上还留着他的温度。
她忽然问:“周医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屿白没有回答,只抬手轻轻拍掉她羽绒服帽子上的雪。
“雪化了会着凉。”
说完,他转身走进医生通道。
林茉站在原地,掌心贴着体温计,屏幕上的数字悄悄跳到了37度2。
这一次,她知道不是豆浆的缘故。
回到值班室收拾东西,林茉在折叠床下发现一罐可乐——下午那罐,拉环还没打开。
她捡起来,看见罐底用黑色签字笔写了一行小字:
“下次机器坏了,一起踹。——Z”
字迹干净,收笔利落。
林茉用指尖轻轻描过那个“Z”,忽然笑了。
她拉开拉环,“呲”地一声——
气泡涌上来,甜里带着一丝苦。
像有人把冬天的雪,装进了夏天的易拉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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