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比天气预报说的早了整整两个钟头。
风刮得凶狠,像是非要撕开什么口子,将雪片狠狠摁进人皮肤里。林茉缩在医院东门的檐下,手指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排队127人,预计等待87分钟。
她呼出一口白气,顷刻就被风吹散,连个形状都没留下。
身后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嘎吱声。
一辆黑色沃尔沃S90缓缓停下,车牌尾号2021——是周屿白的车。
车窗降下,他半张脸露出来:“上车。”
林茉没动,风刮得她脑子发木:“不顺路吧?”
“通州,我也住通州。”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这雪夜里唯一没冻上的流水。
车门关上,暖气扑面而来,林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周屿白把副驾座椅上的羽绒服拿开,露出底下干净的座垫。“湿衣服脱了,放后面。”
她低头,才发现靴底全是雪水,已经在脚边踩出两滩泥印。她弯腰解鞋带,手指僵得不听使唤。
周屿白侧过身,伸手替她扯松了鞋带,指尖无意擦过她脚踝,冰得两人同时一顿。
“谢谢。”
“没事。”他回身,挂挡,打灯,动作干净得像在手术台上。
车载电台自己响起来——《Last Christmas》。
第一句歌词唱出来的时候,林茉正好系好安全带。金属扣咔哒一声,莫名像是扣紧了什么别的东西。
二环堵得一动不动。
雪大得吓人,雨刷开到最大档,前面还是模糊一片。红灯长得没有尽头,车流排出去老远。
暖气吹得人发困,林茉掐着自己虎口强打精神。
周屿白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电台音量调低。“困就睡,到了叫你。”
“我不困。”她嘴硬,却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周屿白侧头看她,霓虹的光在他眼里明明灭灭。“林茉。”
“嗯?”
“你怕黑吗?”
林茉愣了一下。想起小时候母亲值夜班,她一个人缩在被窝里数心跳的日子。
“怕。”她老实说。
周屿白伸手,把副驾头顶的小灯调到最暗的暖黄档。“睡吧,灯开着。”
车总算挪上了高架。
两侧路灯被雪雾裹着,像一串发光的茧。林茉靠着车窗,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看雪片扑上来又化掉。
周屿白忽然开口:“今天怎么一个人?”
林茉抿了抿嘴:“表妹发烧,我让她先回了。”其实是表妹要陪她,她不想欠人情。
周屿白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电台切了歌,是《雪落下的声音》。前奏钢琴一起,林茉眼眶没来由地一热。
她侧过头,看见周屿白右手腕上戴了根红绳,在方向盘上格外扎眼。
“本命年?”她问。
周屿白瞥了一眼:“我妈求的。”
林茉忽然想起母亲病床前也挂着一条一模一样的平安结。原来医生也信这个。
前方匝道两辆SUV追尾,交警的红□□闪着。车流又停了。
周屿白挂了空挡,拉手刹,从后座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温水,不冰。”
林茉接过来,瓶身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小口喝着,觉得自己心跳声大得整个车厢都能听见。
“林茉。”周屿白忽然连名带姓叫她。
“嗯?”
“你……后悔过没有?”
“后悔什么?”
“签手术同意书那天。”
林茉攥紧水瓶,指节发白。那天她手抖得写歪了自己的名字,墨迹晕开一团。
“没有。”她答得斩钉截铁,“再选一次,我还是会签。”
周屿白侧头看她,眼底有雪光一闪而过。“那就好。”他声音轻,却像第一片落在心上的雪,不重,但凉得长久。
雪越下越大,雨刷开始结冰,刮玻璃时发出咔咔的响声。
周屿白把车停到应急车道,打开双闪。“等我两分钟。”
他下车,绕到副驾那边,从后备箱拿出瓶玻璃水。林茉隔着车窗看他——雪花落在他肩头,瞬间化掉,像一场安静的葬礼。
他动作很快,倒完玻璃水,又用热水浇了浇雨刷器。回车上时,外套肩头湿了一大片。
林茉下意识伸手去拍,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冰凉的脸。
两人都愣了一下。
周屿白先反应过来,握住她手腕,放回她膝上。“别碰,冷。”
林茉掌心还留着他脸上的温度,像雪夜里的一点火。
进了通州,雪小了,路灯下的雪粒像碎银子。
车开到熟悉的街道,林茉指路:“前面左拐,第二个小区。”
周屿白没减速,直接开了过去。
“哎——”
“先吃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车在24小时便利店门口停下。暖黄的灯光透出来,像雪夜里唯一的篝火。
周屿白拉开副驾车门:“下车。”
林茉犹豫:“我……”
“你不饿,我饿。”
便利店里暖气足,关东煮咕嘟咕嘟冒着泡。周屿白拿了盒咖喱猪排饭,一杯美式。林茉只要了串鱼豆腐。
结账时,店员笑眯眯地说:“今天第二杯半价哦。”
周屿白把半价券递给林茉:“给你。”
林茉接过来,纸券上印着:“愿这个冬天,有人陪你等春来。”
两人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看着雪落在车顶。
鱼豆腐太烫,林茉被烫得直吸气。周屿白把冰美式推给她:“含一口。”
林茉含住,苦味立刻麻了舌尖。
“苦吗?”
“苦。”
“苦就对了,证明你还活着。”
林茉笑出来,眼泪却砸在纸杯边缘。周屿白没问什么,只递了张纸巾过来。
纸巾是医院定制的,印着淡粉色的山茶花。
林茉攥在手里,忽然开口:“周屿白。”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没让我一个人等雪停。”
周屿白没说话,只伸手把她羽绒服帽子上的雪拍掉。指尖碰到她耳尖,冰得她缩了缩脖子。
车停在小楼下,林茉道了谢,推门要下车。
周屿白忽然叫住她:“等等。”他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个保温袋。“小米粥,明早热一下给你妈。”
林愣住:“你怎么……”
“护士说她术后只能吃流质。”
林茉接过保温袋,沉甸甸的,像接住了一整个冬天。她想说谢谢,话堵在喉咙里。
周屿白替她关上车门,转身回驾驶座。车窗降下,他侧过头:“明天早上八点,别迟到。”
林茉点头。
车尾灯在雪地里拖出两条红线,像血管,又像什么告别。
楼道里的灯不太亮。
林茉上楼,钥匙插进锁孔,才发觉自己手抖得厉害。
保温袋放在玄关,她蹲下来解开。小米粥还冒着热气,表面结了层薄薄的米油。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术后第七天,忌油忌盐,少哭。——Z】
林茉攥着纸条,忽然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声被雪吸了进去,没有回声。
窗外,雪还在下。像有人在天上,轻轻撒着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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