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寒风仿佛能吹透骨髓，但比身体更冷的，是张九九的心。星空依旧璀璨，却再也不是记忆里那个遥远而浪漫的存在，它们变成了冰冷监视器的镜头，无声地凝视着这片被标记为“低维试验区”的土地，凝视着他这个被编号评估的“实验体”。
【观察哨站：Gamma-7】、【低维试验区-大明-义乌-张九九】、【存在风险】、【清理与重置】……这些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过去所有的困惑都有了解释——为何系统如此执着于KPI和效率，为何会有那种试图剥离他人性、将他“优化”为纯理性工具的冰冷意识，为何任务的惩罚往往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近乎规则的冷酷……原来这一切背后，站着可能来自星海之外的、视他们如蝼蚁的观察者！
巨大的恐惧之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荒谬感。他的挣扎，他的痛苦，工坊里所有人的汗水，甚至周县令、钱师爷那些蝇营狗苟，难道都只是更高维度存在眼中一场无关紧要的数据波动？随时可以被“清理”的异常代码？
不！绝不！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从那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虚无感中挣扎出来。无论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无论头顶是否有观察者，他的感受是真实的，赵铁柱的忠诚是真实的，李二丫的努力是真实的，那些雇工们对生活的渴望也是真实的！他不能接受成为一堆随时可以被抹去的数据！
求生欲压倒了恐惧。他必须知道更多！那个“绩效评估报告”和“文明扰动指数”到底是什么？他如何才能避免被“清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全部意念，试图与脑海中那片依旧混乱的系统空间建立联系，不再是祈求任务或奖励，而是试图寻找、调取那份关乎他生死存亡的【绩效评估报告】。
过程极其艰难。系统的响应依旧迟缓且充满杂音，那个冰冷的意识似乎因为之前的“外部确认信号”而进入了某种半休眠或者重新校准的状态，不再主动提供信息，但也并未完全阻止他的探索。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和意念的碰撞，几行断断续续、格式混乱的文字终于艰难地浮现在他的意识中：
【个体：张九九（编号：DWM-07-ZJQ-994）】
【当前阶段绩效总评：C （存在风险）】
【文明扰动指数：2.7（低度扰动，技术扩散可控，社会结构影响微弱）】
【核心评估项：】
【 - 技术引入与传播：B-（成功引入并优化基础生产技术，传播范围符合预期，但效率低于最优模型）】
【 - 社会资源整合：C（初步建立生产单元与低级商业网络，与本土权力结构形成脆弱共生，稳定性存疑）】
【 - 个体能力提升：C（掌握基础生存技能与管理知识，学术进展缓慢，应对冲突手段单一）】
【 - 规则适应性：D（表现出强烈非预期伦理倾向，多次拒绝高效但非常规解决方案，决策逻辑存在大量冗余情感参数）】
【 - 观测价值：B（持续提供低维文明个体在系统压力下的**型反应数据，存在一定研究价值）】
【警告：规则适应性过低，已触发一级警报。如无法在下一评估周期（约本土时间：三个月）内显著提升，将启动【观察性清理】程序。】
报告的内容让张九九不寒而栗。他就像一个被严格打分的员工，而“老板”的标准却冰冷无情。“规则适应性”差，仅仅因为他还有道德和情感！“观测价值”高，不是因为他做得好，而是因为他这个“**型”案例有研究价值？而所谓的“清理”，听起来就绝无幸理！
三个月！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来“显著提升”那个该死的“规则适应性”？这意味着什么？要他变得冷血、功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完全符合那个冰冷意识的“最优效率模型”？
巨大的压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压力中却夹杂着一丝明悟。他隐约摸到了这个“试验场”的运行规则：观察者需要数据，需要看到“文明”在他们的干预下如何发展。他们似乎并不希望直接毁灭，而是更倾向于“引导”甚至“逼迫”实验体走向他们期望的方向。
那么，他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点？既然他们还要“观察”，还在收集数据，这就是他周旋的空间！他不能立刻变得完全冷血，那可能反而会引起怀疑（毕竟报告显示他的“**型”反应才有观测价值），但他必须在生存和底线之间找到一个危险的平衡点。
他需要表现出“进步”，表现出正在被“系统”同化，但又不能完全失去自我。同时，他必须想办法增加自己的“价值”，无论是技术引入、资源整合还是其他方面，让那个高高在上的“上级单元”觉得留下他比清理他更能获得有效数据。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他需要主动出击，不能只是被动地应付系统的任务和官府的刁难。他要更大胆地利用系统可能提供的知识（哪怕需要付出积分和风险的代价），更快地积累力量和影响力，同时……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的“转变”。
第二天，工坊里的张九九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他依旧忙碌，但眼神中少了几分之前的焦虑和挣扎，多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冷静。他下令再次微调了生产流程，砍掉了一些他认为“低效”的冗余步骤，即便这可能会增加少量工人的劳动强度。对于那个副产物的安全隐患，他也没有再提追加警示的事情，只是要求严格把控酶添加量，仿佛那只是一个需要控制的“技术参数”。
赵铁柱和李二丫都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尤其是当他用一种近乎漠然的语气讨论如何应对可能再次出现的窃贼时，赵铁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相公，你……”
“我很好。”张九九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只是明白了一些事情。要想活下去，活得更好，有些东西……必须有所取舍。”他这话像是说给赵铁柱听，又像是说给脑海中可能仍在监听的那个意识听。
他甚至主动联系了钱多多，不再是单纯地供货，而是开始详细询问市场分布、客户偏好、竞争对手的详细情报，并用一种钱多多从未见过的、带着精算师般冷静的态度分析着数据，规划着下一步的市场扩张和价格策略。钱多多被他问得一愣一愣，背后却惊出一身冷汗，觉得这书生似乎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得有些……可怕。
夜晚，张九九再次尝试连接系统。这一次，他不再祈求，而是用一种近乎平等的、带着试探性的意念发出信息：“我需要更高效的能量利用技术，工坊的燃料成本过高，制约利润增长。是否有符合当前时代背景的优化方案？我愿意支付积分。”
沉默。长久的沉默。就在张九九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那个冰冷的意识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重新评估的意味：
【……请求受理。检测到宿主主动寻求效率提升，符合优化方向。】
【……可解锁【初级水力学应用】子项：【简易水锤泵设计与安装】。可利用附近溪流落差，部分替代人力进行鼓风、输送等作业，提升能源利用效率。】
【……需消耗积分200点。技术风险：低。时代契合度：中（可解释为巧思）。】
【……是否兑换？】
成了！张九九心中一动。对方接受了他的“交易”，并提供了确实有用的技术，虽然依旧要积分。“兑换！”
新的知识涌入脑海。他立刻找来赵铁柱，带着人勘察工坊附近那条小溪的水文情况，开始规划利用水力。他表现得积极而专注，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项能提升“效率”的工作中。
然而，在他内心的最深处，一个截然不同的计划正在悄然酝酿。水锤泵，不仅能用于工坊……是否也能用于农田灌溉？如果他能在完成系统“绩效”的同时，悄无声息地将一些真正能惠及百姓、增加他“文明扰动指数”和潜在影响力的技术扩散出去，是否能让自己的“价值”变得更大，更让那些“观察者”投鼠忌器？
他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一边表演着被“系统”同化，一边暗中积蓄着反抗的力量。他抬头望了一眼星空，那深邃的夜幕之后，冰冷的“观察者”们，是否看穿了他这拙劣的双面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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