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敬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张九九刚刚升起的兴奋。他猛地收回几乎要触碰到那金属盒子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脸上却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懵懂。
“沈先生。”张九九转过身，恭敬地行了一礼，指着那布满污垢的金属盒子，“晚辈只是觉得此物形状奇特，似金非铁，上面的刻度更是从未见过，心中好奇罢了。敢问先生，此乃何物？作何用途？”他故意将问题抛了回去，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沈惟敬细长的眼睛打量着张九九，似乎想从他每一丝表情里读出破绽。他缓步上前，拿起那个金属盒子，用指尖抹开一点污垢，露出底下黯淡的金属光泽和部分精密刻度。
“此物……”沈惟敬沉吟片刻，语气平淡，“据献宝的海商所言，乃西洋番邦测量海路星辰之器的一部分，名曰‘星盘’或‘六分仪’，可惜残缺太甚，早已无用，徒具其形罢了。”他随手将盒子递向张九九，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垃圾，“张秀才若是喜欢这些奇巧之物，拿去把玩也无妨。”
如此轻易？张九九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沈惟敬的风格！这更像是一个试探，看他是否会对这“无用”之物表现出过度的热情。
不能接！至少不能表现得志在必得！
张九九脸上立刻露出些许“失望”之色，接过盒子掂量了一下，又故作嫌弃地看了看上面的污垢：“原来只是个坏了的西洋物件啊……可惜了。不过这些刻度倒是挺精细，拿回去研究一下番人的匠造之法，或许有点启发。”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顺手捡个破烂，注意力很快又转向旁边一件色彩鲜艳的琉璃瓶，“咦，这个瓶子倒是漂亮……”
他这番表现，看似合乎一个对奇物有广泛好奇的书生的人设，既没有完全拒绝（以免引起怀疑），也没有表现出对特定物品的异常执着。
沈惟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随即笑道：“张秀才倒是兴趣广泛。不过这制酒之术，乃实打实的惠民之技，远比这些华而不实的番货重要。方才周县令的提议，张秀才不妨再考虑考虑？若愿献出制法，不仅县衙必有重赏，便是老夫，也可在京城为你美言几句，将来前程，岂是困守一工坊可比？”
利诱升级了！甚至画出了“京城前程”的大饼！
张九九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恐又感激的表情：“先生厚爱，晚辈惶恐！只是此酒制法确非晚辈一人之功，乃几位老师傅不传之秘，晚辈亦需与他们商议。且工艺复杂，非一日可成，还需反复试验改进，方能确保稳妥。待工坊产出稳定，晚辈定当优先供给县衙与先生，价格从优！”
他再次祭出“拖”字诀和“技术壁垒”的说辞，将皮球踢回给沈惟敬，同时暗示这技术还有改进空间，价值会更高，吊着对方的胃口。
沈惟敬目光微闪，知道今日难以强逼，便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如此，老夫便静候佳音了。这鉴赏会上的东西，张秀才若有看得上眼的，尽可拿去，也算县衙一点心意。”
说罢，他便转身与其他士绅寒暄去了。
张九九暗暗松了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暂时过了。他拿着那沉甸甸的金属盒子，又随意挑了两件不起眼的小玩意（一件破损的罗盘，一块有奇异花纹的石头），向周县令和沈惟敬道谢后，便带着钱多多和赵铁柱告辞离开。
一走出县衙，回到工坊，屏退左右，张九九立刻仔细端详起那个金属盒子。用水轻轻擦去部分污垢，露出更多清晰的刻度和一些看似可调节的微小旋钮残件，虽然锈蚀严重，但那种超越时代的精密感扑面而来。
【叮！考核目标2：获取至少一件蕴含“非常规技术”或“特殊信息”的物品，已完成。】
【物品鉴定：残缺的六分仪基座（17世纪初期水准）。蕴含技术价值：中。信息价值：中。】
【恭喜宿主完成本次阶段性KPI考核。】
【奖励发放：系统积分 300。“初级材料力学”知识包已解锁。随机抽取中……现有技能“土法味精制备术”已提升至“熟练”级别。】
【当前积分：450。请宿主再接再厉。】
一股关于材料强度、应力、结构设计的基础知识涌入脑海，同时，他对味精生产的各个环节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许多原本模糊的经验变成了清晰的最佳实践方案。
然而，张九九此刻却高兴不起来。系统的奖励固然有用，但沈惟敬那深不可测的态度和隐隐的威胁，让他如芒在背。这个六分仪残件，就像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老弟，这东西到底有啥用？值得你冒险？”钱多多看着那黑乎乎的铁疙瘩，不解地问。
“暂时无用，但意义重大。”张九九沉声道，“它能告诉我们，海外番人的技艺到了何种程度。铁柱兄，我们之前让你打听的，关于沈惟敬和倭寇的消息，有更详细的吗？”
赵铁柱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正要向相公禀报。我通过旧日关系，查到那晚纵火之人使用的身法，很像是倭寇中‘忍者’惯用的潜行术。而且，最近县城码头来了几条陌生的福建商船，但水手举止彪悍，眼带凶光，操着带闽南口音的官话，却时不时冒出几个倭语词汇，极可能是伪装成商人的倭寇团伙！”
倭寇真的来了！而且还和永丰号、甚至可能和沈惟敬有牵扯！张九九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报复永丰号雇佣不力？还是……另有所图？”张九九眉头紧锁。他绝不相信倭寇大老远跑来，只是为了帮永丰号烧个柴垛。
联想起沈惟敬对海外奇物的兴趣，以及那晚纵火者可能也在寻找什么的举动，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难道倭寇的目标，也是“璇玑玉衡”之类的物件？或者，他们本身就是沈惟敬借助的另一股力量，用来达成某些不便官方出面的目的？
无论是哪种可能，工坊乃至整个县城，都可能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
“立刻加强戒备！等级提到最高！”张九九毫不犹豫地下令，“铁柱兄，将所有保安队的人手分成三班，日夜巡逻，尤其是工坊核心区域和围墙四周。在关键位置设置暗哨和铃铛陷阱。所有雇工下工后尽量结伴而行，夜间无事不得外出。”
“钱兄，你立刻通过所有渠道，暗中收购一批石灰、火油、以及……尽量多的烟花爆竹！对外就说是工坊准备年节庆典之用。”
钱多多吓了一跳：“老弟，要这些做什么？烟花爆竹还好说，石灰火油可是……”
“以防万一！”张九九眼神锐利，“若真有倭寇来袭，这些东西或许能派上大用场！记住，要绝对保密！”
他又转向一直安静旁听的李二丫：“二丫，你心思细，带几个信得过的妇人，多准备一些干净的布条、烧开过的水、还有之前让你备下的止血草药。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事，能及时用上。”
众人见他说得严重，也纷纷紧张起来，立刻分头行动。
工坊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原本因为度过县衙刁难而稍显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高高的围墙内外，明哨暗卡林立，夜间火把通明，巡逻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张九九则将自己关在屋里，对着那六分仪残件和脑中新获得的“初级材料力学”知识苦思冥想。材料力学知识或许能帮他加固工坊防御，或者改进蒸馏设备。而这个六分仪……虽然他暂时无法修复使用，但其代表的精确测量和导航理念，与他脑海中那幅星图隐隐呼应。
“观测……定位……星桥……天外客……”他喃喃自语，总觉得有一条线即将浮现，却始终抓不住。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工坊围墙外的一片漆黑树林里，几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然汇聚。
“看清楚了吗？”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用生硬的官话问道。
“嗨！看清楚了，守备很严，火把太多，不好潜入。而且……似乎增加了不少暗哨。”另一个黑影回应，口音古怪。
“八嘎！那个姓钱的明人，不是说很容易得手吗？不是说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吗？”第一个声音怒道，“再探！必须找到那东西！沈大人催得很紧！找不到，我们都得切腹！”
“嗨！”
黑影们悄无声息地散开，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他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棵大树的茂密树冠里，一双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赵铁柱屏住呼吸，直到那些黑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像一道青烟般掠回工坊，敲响了张九九的房门。
“相公，他们来了……确实是倭寇！而且，他们提到了沈大人和……要找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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