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玄黓”的名声，果然比钦天监的龙旗好用得多。
这十年间，玄黓早已不复当年刚下山时的敬小慎微。
管他什么名门正派、邪魔歪道，惹了她的人，要么被她收了魂魄炼入幡中，要么就成了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
久而久之，“昆仑玄黓”四个字，在江湖上便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比任何官威都更有震慑力。
海面上的几艘小渔船听到玄黓的名号，哪里还敢停留，掉转船头就想跑。
玄黓眼神一厉，万魂幡轻轻一挥，幡面上的血色符文瞬间亮起，如同活过来一般在旗面上游走，数十道幽蓝色的魂影从幡中呼啸冲出，盘旋在渔船上空，发出凄厉的嘶吼声，吓得渔船上的人瑟瑟发抖，连划船的手都在打颤。
“滚！”她冷喝一声，声音里的杀意让海水都似凝固了几分。
那些渔船拼尽全力划桨，船桨几乎要摇出残影，片刻功夫就消失在了海平面尽头。
甲板上的散修也连滚带爬地跳下拴在官船边的小船，狼狈不堪地逃窜而去，连头都不敢回一下，生怕慢一步就被收了魂魄。
看着瞬间清净下来的海面，玄黓收起万魂幡，转身看向甲板上的道士们。
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显然也是被她刚才召魂驱敌的手段吓得不轻，甚至有几个年轻道士悄悄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却没一个人敢出声议论半句。
“怎么？”她挑了挑眉，眼神如利刃般扫过众人，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觉得我手段阴毒，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想‘替天行道’除掉我？”
道士们纷纷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没人敢接话。
刚才那个断了手的小道士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结结巴巴地开口：“不敢……娘子是……是秦师叔的朋友，我们……我们不敢多言。”
“知道就好。”她冷哼一声，声音陡然转厉，“秦景行还在里面养伤，最忌喧哗。谁要是再敢弄出一点动静，扰了他休息，就别怪我这万魂幡不客气，把你们的魂魄也收进去凑个数！”
“是！是！”众人连忙点头如捣蒜，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连站都站得更规矩了些。
她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回船舱。刚关上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动静。
回头一看，秦景行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他侧卧在软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锦被，却因为伤口不敢完全靠实，只微微撑着身子，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却清明了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像是还没从“昆仑天干玄黓”这个名号里回过神来。
“你……”他动了动唇，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竟是昆仑的人？”
玄黓走到榻边坐下，顺手端过一旁凉温适宜的温水，递到他唇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我难道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当年在山上，我也不是只叫你‘小道长’的吧？”
他微微侧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温水，干涩的喉咙才舒服了些。
“我知道你叫玄黓，却从没想过阿壬是昆仑的‘玄黓’。”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怪不得你总是那么随心所欲…怪不得当年初见时你总是偷偷摄我魂魄……”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笑起来，带着几分了然：“当年你叫来给我看病的那个小师妹，医术佳，又擅长破阵，出手又快又准，想来就是如今昆仑的当家人‘昭阳’吧？”
玄黓挑了挑眉，颇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算你有眼光。昭阳现在可是我们昆仑最年轻的家主，奇门阵法、卜卦推演，各类阴阳五行之术，全天下无人能及。”
“那我当年，也算是有幸能让昆仑的家主亲自给我治病了。”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眼底却漾着温柔的笑意，像是想起了当年在山上的日子，又顿了顿，转而说道：“说起来，你三师姐柔兆，是我舅母。”
“什么？！”
三师姐柔兆是当今的皇后！
玄黓猛地坐直了身子，惊得差点打翻手边的药碗，“柔兆师姐是你舅母？那你……你母亲是……”
“我母亲是长公主。”他坦然承认，看着她震惊得瞪圆了眼睛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连苍白的脸色都似乎染上了几分血色。
玄黓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当年游历洛都时，她曾远远见过长公主一面——凤冠霞帔，容貌倾城，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被誉为“大胤第一美人”。
可眼前的秦景行……虽算得上清俊挺拔，却与“倾国倾城”四个字沾不上半点边，顶多算是耐看而已。
“我见过长公主。”她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秦景行，语气直白得不留情面，“长公主不愧‘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可你怎么长这样？秦将军得丑成什么样，才能把你生得这般普通？”
秦景行刚喝下去的水差点喷出来，捂着腹部的伤口咳嗽了两声，脸色又白了几分，却还是气结道：“我……我也不丑吧？当年在观中，也有不少人说我清隽好看的！”
玄黓嗤笑一声，没再接话，只是斜睨着他，眼神里的嫌弃不言而喻。
船舱里安静了片刻。
她看着秦景行略显委屈的模样，忽然玩心骤起，笑道：“你要是长得和长公主一样，当年我或许就愿意和你回洛都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被气笑了，连带着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还是忍不住反驳：“阿壬，你这是什么道理？合着我在你心里，就只看脸？”
“不然呢？”玄黓挑眉看他，语气坦然，“当年你病恹恹的，又没现在这钦天监监正的威风，若不是看你还算清秀，我才懒得陪你在山上耗着。”
这话自然是故意气他。
当年他咳着血还强撑着护她下山的模样，他红着脸递她玉佩的模样，他浸在温泉中搂着她腰的模样……
哪一个，是只凭“清秀”就能记这么多年的？
可这些话，她偏就不说出口。
秦景行却当了真，皱着眉瞪她，眼神里却没多少怒气，反倒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你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般牙尖嘴利。”
“彼此彼此。”玄黓耸耸肩，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刚醒就说这么多话，不怕伤口裂开？医师说你得静养。”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眼神认真起来：“阿壬，别再走了，好不好？”
玄黓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他的目光灼热而恳切，像是要把这十年的思念都融进眼神里，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你师姐柔兆如今是皇后，我父母与你师父是旧识。洛都有我，有昆仑的故人，你不必再四处漂泊了。”
船舱外的海风轻轻拍打着船板，发出“啪嗒”的声响。
玄黓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秦景行，从一开始我就是玄黓，是昆仑的弟子，我有师门的责任，与你立场不同，我的路在山川湖海、险地秘境，不在洛都的宫墙里，也不在你那钦天监的案牍前。”
秦景行的眼神暗了暗，握着被角的手紧了紧，却没松开她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执拗：“我知道。可洛都也有山川湖海没有的东西，比如…比如……我？”
听着秦景行这带着几分笨拙的挽留，玄黓忍不住嗤笑一声，伸手戳了戳他还缠着厚厚纱布的腹部，故意加重了几分力道。
“嘶——”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眉头瞬间拧成一团。
玄黓收回手，挑眉道：“你还是乖乖睡吧，梦里什么都有。别说让我留下，就是让我给你端茶倒水、揉肩捶腿都成。”
秦景行的脸色瞬间涨红，捂着伤口喘了好几口气，愣是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恨恨地瞪着她，眼神里却满是无可奈何。
玄黓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心情颇好地站起身：“你先躺着，我去叫人来伺候你。”
“你要走？”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神里满是紧张，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像是怕她一转身就又消失十年。
玄黓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只好无奈道：“不走。我正好也要去洛都办点事，蹭你的官船省得我自己找渡口、雇马车，多方便。”
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握着她的手也松了些，嘴角忍不住往上扬：“那正好，到了洛都我带你……”
“行了行了，别贫了。”玄黓打断他的话，抽回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不然到了洛都，还得让我再抱着你下船。”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没回头看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出他又气又笑的模样。
推开门，甲板上的道士们正垂手侍立，见玄黓出来，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她扫了一眼，指着之前那个领头的年轻道士：“你，过来。”
那道士连忙上前一步：“娘子有何吩咐？”
“派人进去照顾你们监正，按时换药喂水，别让他乱动。”她吩咐道，“另外，给我找间空舱房，我要休息。”
“是！”那道士应了一声，刚要往船舱里走，就被玄黓叫住：“等等。”
她想了想，故意提高了声音，确保舱内的秦景行能听到，“他要是敢瞎折腾、不听话，你就告诉他，等我休息够了回来，就扒光他的衣服，让他光着身子在甲板上吹海风——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那道士脸色一僵，连忙点头：“我记下了。”
刚跟着另一个引路的小道士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秦景行带着气音的喊声：“阿壬！你别太过分了！”
玄黓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跟着道士进了安排好的空舱房。
奔波了大半日，又打了一场硬仗，她确实有些累了，倒在榻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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