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睡了个饱觉的玄黓伸了个懒腰,从行囊中翻出一套早已备好的洛都时新襦裙——烟霞色的上襦料子是上好的软缎,上面用银线绣着缠枝忍冬纹,藤蔓蜿蜒,花苞饱满,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下裙是月白色的罗纱,轻薄如蝉翼,裙摆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成片的海棠花,花瓣层层叠叠,走动间微风拂过,罗纱飘动,隐隐露出里面赤陶色的衬裙,三色交织,层次分明又不失雅致;她又取出一条同色系的轻软披帛,搭在肩头,披帛边缘绣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曳,更添几分柔美灵动。
梳妆时,玄黓对着菱花镜,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垂挂髻,发间插一支点翠步摇——步摇主体是翡翠雕刻的海棠花枝,枝桠上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稍一动作,珠子便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又在额间贴上一枚石榴红的菱花形花钿,花钿边缘描着极细的金粉,衬得肌肤愈发白皙;眼尾处用胭脂晕染出微微上挑的“斜红”,平添几分娇俏;唇上点了娇艳的绛色口脂,眉峰则用螺子黛轻轻描画,勾勒出如远山含黛般的弧度。
镜中的女子褪去了昨日挥着万魂幡时的凌厉锋芒,眉眼间尽是温婉,活脱脱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对着镜子笑了笑。
收拾妥当,玄黓执起一把绣着海棠纹样的团扇,轻轻晃着遮住唇角的笑意,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守在隔壁舱房门口的年轻道士约莫十七八岁,正背靠着舱门打盹,听见开门声猛地惊醒,抬头便撞见玄黓——昨日还是一身劲装、周身带煞的“妖女”,今日竟这般温婉动人,他瞬间看直了眼,嘴巴微张,手里的拂尘都差点掉在地上,愣了足足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慌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躬身行礼:“玄、玄黓娘子。”
“小道长早啊。”玄黓故意放缓了语调,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的温水,能掐出水来,她走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小道士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昨夜劳你守了一夜舱门,想必累坏了吧?”
小道士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根和脖颈都泛着滚烫的红,双手紧张地攥着道袍下摆,指节都泛了白,头埋得更低了:“不、不辛苦,这、这是在下的分内之事,不敢劳娘子挂心。”
玄黓掩唇轻笑,团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她摇着团扇,款步走向甲板。
此时的甲板上早已热闹起来,十来个道士正各自晨练——有的手持长剑,剑光如练;有的盘膝打坐,吐纳调息;还有的在打拳,拳脚生风。
见玄黓走来,众人纷纷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眼神里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谁也没料到,昨日那个周身萦绕阴煞之气、一出手就震退数人的“妖女”,竟能有这般温婉娴静的模样,一时间甲板上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玄黓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一位身材健壮的中年道士面前。
这位道士昨日被她的阴煞之气侵了心窍,险些失了仪态,此刻见她走来,眼神还有些闪躲。
玄黓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柔婉动听:“道长早。昨日多有冒犯,让道长受惊,还望道长莫要见怪,海涵则个。”
那中年道士愣了一下,连忙收回目光,拱手回礼,语气有些不自然:“娘子客气了,昨日之事不过是场误会,早已过去了,不必挂怀。”
“误会虽解,终究是我行事唐突,扰了道长清净。”玄黓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瓶,瓶身上用青花绘着兰草纹样,她将瓷瓶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中年道士的掌心,又故意往前凑了几分,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亲昵,“这是昆仑特制的‘凝神丹’,能安神定气,道长且收下。若是觉得好用,我行囊里还有不少,随时都能找我取。”
中年道士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连耳朵都红得发烫,他慌忙把双手背在身后,连退了几步,别开脸不敢与她对视,说话都有些结巴:“多、多谢娘子美意,不、不必了,在下这里还有丹药。”
玄黓看得愈发乐呵,掩唇的团扇都抖了抖。
她又依次走到昨日被她震退的几名道士面前,无论年长年幼,皆一一屈膝行礼道歉,每人都塞了一瓶丹药,说话时故意放柔了语气,时不时还加几句贴心的叮嘱,比如“道长近日若是觉得心神不宁,可服此丹”“天气转凉,道长晨练时记得添件衣裳”。
那些平日里清心寡欲、自称“六根清净”的道士们,哪里经得住这般阵仗?
年轻些的道士红着脸低头不语,连头都不敢抬;年长些的则干咳几声,眼神躲闪,说话结结巴巴,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玄黓看着他们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爽快极了——比起昨日挥幡吓退他们的酣畅淋漓,这般不动声色就逗得他们方寸大乱,倒更有几分恶作剧的趣味,让她忍不住想笑。
她一路逗着人,很快就到了秦景行的舱房门口,理了理披帛,正准备推门而入,舱内却传来了细微的交谈声。
先是那被她拧断手腕的小道士放柔的嗓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师叔,您醒了?可是要喝水?”说着便传来杯盏碰撞的轻响。
秦景行却没接话,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难掩几分认真:“斐歌,我问你,我长得很丑吗?”
秦景行想起玄黓说的“若你长得和长公主一样,当年我还是愿意和你回洛都的”,心里就堵得慌,他自认为容貌不算差,怎么到了阿壬嘴里,就成了“普通”,还连累着阿耶也被说“丑”。
玄黓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肩头微微颤抖。
没料到秦景行这昨日看起来还是沉稳威严的钦天监监正,结果醒了第一件事竟是纠结容貌,倒比当年在山上那个温吞的少年还要多了几分稚气。
好奇心起,她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探头往里偷觑——只见秦景行还是昨日的姿势,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紧紧盯着那小道士,一副“你必须给我说实话”的严肃模样。
那叫“斐歌”的小道士懵得手中的茶杯都忘了端起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榻边,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啊?师叔您……您怎么会这么问?您容貌清俊,是京里出了名的美男子啊!”
秦景行却不买账,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带着几分怀疑:“真的?”
斐歌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连忙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当年您在国子监读书时,多少官家小姐都偷偷来看您呢!”
他见秦景行满脸不信,急得额头都冒了汗,还想再搜肠刮肚说些什么,却见秦景行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有些烦躁地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那语气显然是觉得这奉承话听着不实在。
斐歌如蒙大赦,捧着茶杯躬身退下,刚一拉开舱门,就见玄黓倚在门框边,正掩着团扇偷笑。
他吓得手一抖,茶杯差点摔在地上,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耳根,结结巴巴地打招呼道:“玄、玄黓娘子,早、早啊!”说完便低着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溜了出去,连脚步声都透着慌乱。
玄黓那句话还是像根刺一样扎在秦景行心里。
他知道阿壬性子野,不受约束,想要留住她不容易,可连容貌都被嫌弃,这让他实在有些挫败——情人眼里出西施,
可显然,他还没成为她的“情人”,不然怎么会被嫌弃容貌?
玄黓忍着笑,推门走进舱房,摇着海棠团扇缓步走到软榻边,故意拖长了语调:“秦监正醒得倒是早,只是没成想,醒了第一件事不是关心公务,也不是惦记伤势,竟是纠结自己长得丑不丑?”
秦景行抬头见是她,先是被她这一身装扮晃了晃神——烟霞色襦裙衬得肌肤胜雪,垂挂髻上的点翠步摇轻晃,额间石榴红花钿娇艳,眼尾斜红更添媚态,与昨日挥幡时的凌厉判若两人。
他眼神发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连呼吸都似慢了半拍。
“怎么了?郎君不认识我了?”她走到榻边,摇着团扇,故意歪着头看他,语气娇俏。
秦景行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脸颊从耳尖开始慢慢泛起红晕,像被染上了上好的胭脂,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今天……和昨日太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眼尾的斜红上,又慌忙移开,落在榻边的锦被上,不敢与她对视。
“好看吗?”玄黓直接打断他的话,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他面前,步摇上的珠子轻轻晃动,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脸颊,“比起洛都的那些大家闺秀,我这打扮还入得了秦道长的眼吗?”
他的脸瞬间红得更厉害了,连忙别开脸,“好、好看。”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连耳根都红透了。
“哦?只是好看啊?”玄黓故意拖长了语调,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昨日我不过说你长得普通,你就气鼓鼓地瞪我,怎么今日见了我,就只会说‘好看’两个字了?秦道长这嘴,倒是比当年还笨了。”
秦景行被她戳得身子微微一颤,转过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声音更低了,带着几分哀求:“阿壬,你别闹了……我、我伤口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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