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急促的脚步声就撞开了舱门,浮微看到榻上嘴角挂着凝血、气息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的秦景行时,脸色也跟着“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几步扑到榻边,声音都在发颤:“师兄!你怎么样?”
秦景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嘶哑:“浮微…凤凰血符…我记得你还藏着一张…给我!”
浮微浑身一震,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低头看他,随即脸色骤变,用力摇着头,挣扎着想要抽回手腕:“师兄!你疯了吗?凤凰血符虽能以精血为引,强行激发本源灵力、让伤势暂时愈合,可你现在腹腔开裂、背伤深可见骨,连维持基本气息都要靠参片吊着,怎么可能扛得住血符的反噬?那是要抽干你全身精血的啊!玄黓娘子是昆仑弟子,修为不弱,又有罗盘指引,定然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秦景行惨笑一声,又是一口腥甜的鲜血瞬间涌了上来,顺着嘴角淌到脖颈,染红了素白的衣领,“她骗人的…她的修为根本不如我…连昆仑最基础的缩地术都学不会…这般狂风暴雨,我亲自去都没把握全身而退…她怎么可能会有!”
浮微的心猛地一沉,秦景行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强撑的侥幸——玄黓的修为他昨日见过,虽不算弱,却也绝非能在这惊涛骇浪中从容穿梭的地步。
可他看着秦景行绝望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劝说:“说不定她有别的办法…再等等,船工说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到怀州渡口了,到时候我们立刻调遣水师的快船出海去找她……”
“等不及了!”秦景行突然挣扎着从榻上滚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腹部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将白色中衣染得通红。
他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厥过去,却还是死死抓着师弟的衣摆,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哀求:“浮微…师弟……求你…给我…要是她出事…我也活不成了……”
浮微连忙俯身将他抱回榻上,触手之处全是滚烫的血,看着他气若游丝、嘴唇青紫的模样,内心像是被撕裂一般剧烈挣扎——秦景行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是钦天监的顶梁柱,更是长公主夫妇的独子,若是给了符,待反噬之时他必然当场殒命;可若是不给,以师兄此刻的执念,怕是不等靠岸就会活活急死、疼死。
纠结了片刻,他猛地咬了咬牙,抹了把脸沉声道:“师兄!你撑住!我替你去!我现在就带几个弟子驾小艇出海寻她,你乖乖躺着让医师处理伤口,等我们把玄黓娘子找回来!”
秦景行却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手腕,涣散的眼神清明了一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行!你的修为比我差得远,出海不过是多死几个人…给我符…只有我去…才能把她带回来……”
浮微浑身一僵,他知道秦景行说的是实话——他的术法修为确实远不及师兄,在这样的风浪里驾小艇出海,无异于送死。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怀中,指尖触到了那张用凤凰精血绘制的血符——符纸温润,隐隐透着一股灼热的灵力。
可指尖的触感越清晰,心就越沉——他比谁都清楚,这符一旦给了,就等于亲手送师兄去死。
秦景行见他犹豫,浑浊的眼神里泛起一丝哀求,气息愈发微弱,却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开口:“浮微…我知道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怀州…还有近一个时辰的路…我已经撑不住了……反正都是死…只死我一个就行了……求求你…让我救她……”
话音未落,他便无力地仰倒在榻上,胸口起伏愈发微弱,出气多进气少,眼神渐渐涣散,连抓着师弟的手都开始慢慢滑落。
医师连忙上前把脉,指尖搭在秦景行的腕上,脸色越来越凝重。片刻后,他抬起头,对着浮微缓缓摇了摇头——秦景行的脉象已经弱得快摸不到了,怕是撑不过半个时辰。
秦景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着眼睛,目光死死盯着浮微,那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绝望,还有一丝不容放弃的执着,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残存的雨声,敲打着船板。
眼看着师兄的眼神就要彻底涣散,浮微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一咬牙,迅速从怀中取出那张朱红如血的凤凰血符,指尖颤抖着掐动法诀,符箓瞬间燃起熊熊火焰,一道耀眼的红光从火焰中升腾而起,如游龙般钻进秦景行的眉心,归入他的灵府。
几乎是同时,秦景行身上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血色,原本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起来——只是所有人都清楚,这份突如其来的“生机”,是以燃烧他的本源精血为代价,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假象。
秦景行猛地从榻上坐起,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眸骤然变得清明锐利,宛如蒙尘的利剑被骤然擦亮。
他身上的伤口虽未完全愈合,皮肉翻卷处仍能看见狰狞的疤痕,却已不再渗血,连呼吸都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他顾不上擦拭嘴角残留的黑红凝血,一把扯过搭在榻边的青色常服外袍,胡乱地往身上披——动作间牵动了未愈的伤口,疼得他眉头微蹙,指尖因急促与隐忍而微微颤抖,却依旧麻利地拽过腰带在腰间缠了两圈。
“浮微。”他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虽因气血翻涌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没有半分犹豫,“师兄虽修为深厚,能镇住钦天监的场子,压得住各地道场那些不服管教的老道士,却向来不通人情世故,连陛下赏赐都能推三阻四,更别提处理朝堂往来的杂务。我走之后,监里的大小事务就全交由你打理,务必守好钦天监的规矩,更要照看好后院那些刚入门的半大孩子——他们大多是孤儿,性子敏感,别让他们受了委屈。”
浮微望着他迅速穿戴的背影,眼眶通红如血,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秦景行将外袍的系带用力勒紧,又扯了扯衣襟遮住腹部的伤处。
他没时间再束发戴冠,只能伸手从妆奁上抽过一条青色发带,三两下将散乱的长发绑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添了几分决绝。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舱内噤声不语的沐风、满脸凝重的医师,最后定定落在双目通红的浮微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嘱托:“我父母驻守北疆多年,常年与蛮族作战,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经不起再受惊吓。此事暂且不必告知他们,免得他们忧心忡忡,分心战事。若是他们书信问起,就说我奉陛下之命,去昆仑闭关修行,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归期不定。等日后事态平息,你再慢慢寻机会说明,切记要委婉些,莫要让他们太过伤心。”
他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腹部,那里还残留着伤口愈合的隐痛,眼神却柔和了几分:“还有阿壬,我定会将她平安带回。她日后若去长公主府赴约,你就说我出远门云游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性子傲,肯定会恼羞成怒,骂我几句就再也不来了……这样,她就不会知道我不在了,也不会难过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府里的老仆们跟着我爹娘多年,你多照拂些,别让他们受了委屈。还有那几株海棠,若是开花了,记得让张嬷嬷摘几枝插在我书房的瓷瓶里,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他絮絮叨叨地嘱托着,仿佛不是要去赴一场必死的险,而是要出门远行几日。
可在场的人都清楚,这每一句话,都是他留给世间的诀别。
浮微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哽咽着道:“师兄……”
秦景行见他这副模样,反倒笑了,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弧度,带着几分无奈与洒脱:“哭什么?多大的人了,还像刚入门时那样爱哭鼻子。”
说着,他从重伤昏迷时换下的官袍内袋里翻出钦天监监正令牌——那枚刻着祥云纹路、缀着朱红穗子的铜牌,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钦天监的信物。
他随手将令牌抛了过去,“这东西你拿着,也好方便你行事。陛下那边,就说我动用了凤凰血符,自愿前往东海寻踪救人,一切后果与钦天监无关,你照实说便是,陛下不是不讲理的人。”
浮微连忙接住令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头一沉,他抹了把眼泪,转身从墙角的剑架上取下那柄秦景行惯用的七星剑,双手捧着递过去:“师兄,带上剑,也好防身。”
秦景行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柄桃木剑上——那是钦天监弟子常用的法器,虽不如七星剑锋利,却也能驱邪避煞。
“不必了,”他语气平淡,“你那柄桃木剑就行。七星剑是先师所赠,若是掉去海里,可就捞不起来了,留着给你镇场子吧。”
浮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解下自己的桃木剑递过去,眼眶又一次红透——他知道,师兄是怕七星剑随他葬身海底,白白糟蹋了先师的遗物。
秦景行接过桃木剑,握在手中掂了掂,又对着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朝着舱门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狂风裹挟着残余的雨丝扑面而来,他却毫不在意,纵身一跃,如一道青色闪电,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与翻涌的海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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