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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熟悉的陌生人

江淮安有时会觉得,他和他的家人,像是住在同一家豪华酒店里的、长期租客。彼此知道名字,偶尔在走廊或餐厅碰面,会客气地点头,甚至进行一些程式化的对话,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种“不熟”,体现在方方面面:

信息的单向透明:

他知道大哥江郁南收藏红酒的房间密码(因为他无意中看到过大哥输入),知道二哥江説苏的保温杯里永远泡着不同的养生茶,知道三哥江米兰游戏账号的胜负记录,知道五弟江安锦对草莓的品种挑剔到近乎偏执。

但他不确定大哥是否知道他其实对酒精过敏(虽然他从没机会喝),不确定二哥是否清楚他晚上偶尔会因为莫名的腰酸而睡不好,不确定三哥是否记得他其实也会玩那个四字游戏(只是玩得很烂,从不示人),更不确定安锦是否明白,他并非讨厌触碰,只是……会不自在。

他对家人的了解,像一份事无巨细的观察报告,而家人对他的认知,似乎还停留在“懂事”、“省心”、“成绩好”、“有点冷淡”这几个苍白的标签上。

对话的无效循环:

大哥: “淮安,最近学习怎么样?” / “还好。” / “嗯,有困难跟我说。” / “……好。” (对话结束。大哥不会问他是不是遇到了有趣的数学难题,或者有没有看什么闲书。)

二哥: “淮安,气温变化大,注意添衣。” / “嗯。” / “安锦那边你多看着点。” / “……好。” (对话结束。二哥是医生,却从没主动为他量过体温,除非他罕见地表现出明显病容。)

三哥: “老四,走,带你打游戏去!” / “不了,三哥。” / “啧,没劲!” (对话结束。三哥从不问他为什么不玩,或者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五弟: “四哥,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 / “……谢谢。” (对话结束。他不会告诉安锦,他其实不太喜欢过甜的食物,那份甜点最后往往是他默默吃掉,因为不想浪费。)

每一次对话,都像撞在一堵柔软却坚韧的墙上,被轻轻弹回,无法触及内核。

关怀的错位与缺失:

他会看到大哥因为安锦一声咳嗽而紧张地联系家庭医生,却想不起上次大哥拍他肩膀是什么时候。

他会看到二哥仔细检查安锦的每日药盒,却可能没注意到他自己书桌上那瓶缓解肌肉酸痛的药油已经见了底。

他会看到三哥兴高采烈地计划带安锦去游乐园,却不会邀请他——即使邀请,他大概也会拒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种过于喧闹的场合,而三哥也似乎早就预设了他的拒绝。

安锦的每一次撒娇、每一次小小的任性,都能轻易换来关注和妥协。而他,连表达“不舒服”或“想要”的途径都似乎被堵死了。因为“懂事”的孩子,不应该有这些“麻烦”的需求。

身体的记忆与孤独:

那个小巷之夜后,他的身体留下了一些奇怪的“后遗症”。除了腰腹时常的酸软,还有对触碰的过度敏感。有时哥哥们无意中碰到他的手臂,他会像受惊的猫一样,几不可查地颤一下,然后迅速僵住。大哥或许会皱眉说一句“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躁”,二哥可能会用医生的口吻说“是不是学习压力大,神经紧张”,三哥则完全不会注意。没有人会深入去想,这种反应背后的原因。

他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岛上发生了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地震,地貌改变了,内部出现了裂痕,但从海面上看,依旧平静如初。偶尔有船只(家人)路过,也只会觉得这座岛“似乎更安静了些”,然后便驶向旁边那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主岛(江安锦)。

这种“不熟”的感觉,并非源于恨意或抱怨。

江淮安的脑回路处理不了太复杂的情感。他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感到强烈的委屈或愤怒。那只是一种……淡淡的认知。就像他知道水是湿的,火是热的一样,他逐渐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他和这些被称为“家人”的人,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连接”。

他们共享同一个屋檐,同一个姓氏,甚至同一张餐桌,但他们的世界是平行线。他的世界里有对毛绒触感的隐秘渴望,有对身体异常变化的困惑,有对寻常社交规则的不解,还有那根只有自己知道的“呆毛晴雨表”。而家人的世界里,有事业、有医术、有游戏、有对江安锦事无巨细的关爱。

两条平行线,靠得很近,却永不相交。

所以,当江安锦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全家宠爱时,当哥哥们理所当然地要求他“懂事”时,江淮安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不是在忍耐,也不是在嫉妒,他更像是一个误入片场的观众,看着舞台上上演着温情脉脉的家庭剧,而他自己,既没有剧本,也不是演员。

他只是……在场而已。

而这种“在场”与“不熟”之间的巨大落差,构成了江淮安孤独世界的全部底色。他或许说不清“孤独”这个词的含义,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座名为“家”的豪华酒店里,很暖和,食物很精致,但夜深人静时,那种无处不在的“不熟”感,会比窗外吹过的风,更让他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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