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夜极尽冷清,摘星楼内却灯火如昼。
此楼为襄镇监军戴士诚掌军防之日修建,投入巨量人力兵力财力,半月建成,雕梁画栋,极尽奢靡,高可通天,故名摘星楼。
也是整个梓州最大最兴旺、且等级严明的酒楼。
摘星楼一楼招待平民商贾,二楼招待文人官宦,三楼为高级客房,四楼则暗设赌场妓院等消金窟,五楼是戴士诚的私有领地,非达官贵人受邀者不可入。
今日之筵席,正设在城中之景尽收眼底的五楼。
除屈邵外,受邀者皆为襄镇将领,分作两派,一派以正七品校尉马常清为首,一派以监军戴士诚为首,马常清虽为军中主将,统率各将领,戴士诚却背靠梓州监军李承恩,力压马常清一头,因而有不少人投入其麾下。
其义父李承恩此人,乃陛下心腹,可上达天听,牢牢将梓州军权握在手里。可其乞儿出身,丝毫不通军事,交战之中连送了羌族三座城镇,也致使梓州主将被换了三波,他本人倒是摘了干净,无责无罚。
屈邵此番,正是替梓州主将一职而来。
一为夺回失地,二为削弱宦权,三为海晏河清。
在场的武将不论派别,皆久闻且折服于屈家军威名,因而屈邵一落座,不少人就慕名而来:“早就听闻屈将军威名,今日一见,当真武曲下凡,英姿飒爽,好生威武。”
周围的将士亦争先拍马:“是极是极”、“屈将军河东一战成名”、“虎父无犬子”、“满门忠烈”。
要知道,屈家是整个大昭的兵马之首,虽然能上战场的只剩屈邵一人,但十万屈家军仍不可小觑。
因而,众将士抱拳的抱拳,敬酒的敬酒,极尽恭维,屈邵也不推脱,如饮水般一杯杯下肚,更令在场众人惊叹赞服。
唯有校尉马常清一人端坐席中,冷眼旁观,不作一言,只独自饮酒。
宴时已到,设宴的戴士诚却迟迟未至,有的武将在觥筹交错间已是半醉,更有甚者,拉着奏乐的伶伎作陪,高谈阔论,言语荤素不忌。
壮硕武将就是其一,一边饮酒,一边对怀里的女人上下其手,听着女人奉承撒娇,笑得脸上迸出一道道肥胖褶子,嘴上也没个把关的:“说到美人,乐营来了个神仙一般的,不知我等何时能……”
“就你,你、你什么来头,最、最美的,当然要留给戴监军享用了。”旁边的将领似乎醉得话都说不稳了。
“嘁,姓戴的一阉人,他享用得了吗哈哈哈哈!”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美色诱人,壮硕武将将心里话大声道出。
谁知话音刚落,戴士诚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胖武将被身旁人连连示意,不耐烦地转头。
“嘭”的一声酒杯落地,胖武将登时跪倒在地,爬出坐席,惶惶地看着戴士诚逼近的身影。
那是一张清秀白皙的脸,狭长的眼,殷红的唇,似笑非笑,喜恶难分,雌雄莫辨。
似是被吓醒了酒,胖武将连连磕头,扇着自己的嘴求饶,磕破的额头混着红肿的脸,分外滑稽,又可怜。
戴士诚笑着将人扶起,拿出帕子重重擦了擦他脸上的血,随即嫌弃似的丢到一旁,挥了挥手,身旁的甲兵就将胖武将拖了出去,在连声求饶中一刀割喉,大片血迹甚至流到了门口歌姬的裙边,吓得歌姬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喧嚣的宴席到鸦雀无声只在一刀之内。
陈戈皱着眉看向主子:朝廷命官,说杀就杀了?
屈邵淡然地回了一个眼神:不过是杀给我看的罢。
李承恩是戴士诚干爹,他这波杀鸡儆猴出自谁的授意并不难猜。
戴士诚并没有回头,摆手示意歌姬继续奏乐,绽开笑容,朝屈邵大步走去:“屈将军,是某来迟,实在该罚该罚。”
“无碍。”屈邵脸色未变,似乎刚刚的一切未曾发生过。
“哪能无碍,让诸位将军久等,某当自罚三杯才是。”戴士诚施施然落座,与屈邵平席而坐。
照律,屈邵正四品品级,远在监军之上,应是首席,这戴士诚远没有让他等着且与他平席的资格。
好一个畸形的监军制,屈邵心中冷笑。
“不敢不敢,大人赏光能让我等上摘星楼已是大幸,哪有让大人自罚的道理?”底下的将领纷纷劝阻,趁机表忠心。
屈邵不言,只看着这一场为他做的大戏。
*
宴会上的戏在唱,后台的戏也没有停歇。
苏远澄虽然只来了三天,却凭借高超的社交手段和美丽的脸庞俘获了几个小迷妹的芳心,她们大都是穷苦人家被卖来的,心智单纯,头脑简单,对苏远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未觉她过于缺失的认知有什么奇怪。
有追星的地方就不会少对家和黑粉。
乐营的领头羊是扬州妓院应征送上的织柳,自小浸淫风月,千娇百媚。织柳自诩来自繁华巷地,在整个大昭都是叫得上名的风尘之地,因而自视甚高,意欲攀附大官,一跃升天,早早将目光放到了威名远扬的名将屈邵身上。
只如今却多了一个有力竞争对手苏远澄,自是日夜抓心挠肺,多次使绊却都被躲了过去。
往她舞鞋里放的玻璃渣最后出现在自己的被里,弄断她的琵琶却让她一手古琴艳压,指使人推她下水谁想推到了李妈妈……
想到被送去军营不知生死的姐妹,织柳只能压下自己作妖的心。
苏远澄慢腾腾地上着妆,她的节目在群舞之后,只要这期间找一个离开的理由,李妈妈就不易分不出人手跟着她,那就是她逃走的时机。
毕竟她可不行被当作商品,流连在男人的床上。
只是这个暂时离开的理由,一定不能是她主观的原因,否则李妈妈可能生疑,织柳,就是她这盘棋的阵眼。
可惜她的阵眼似乎迟迟不出手呢。
不会是被她整怕了吧,早知如此,应该让她得手一次,此时便不至于畏畏缩缩了。
此时,唱曲的姑娘们下来了,三三两两抱着琵琶,兴奋地咬着耳朵。
“说什么呢小浪蹄子,笑得跟捡钱似的。”织柳本就心烦,看着别人的笑容就有些刺眼,出言嘲讽。
“织柳姐姐,”姑娘们被骂了也不甚在意,放下琵琶闹成一团,嬉笑道:“在聊屈将军呢,你们可不知,这屈将军有多俊,简直是玉树。”
姑娘压低声音:“还有那宽广的身形、那修长的手指,啧啧啧,感觉能死在他床上。”
“你是哪个,人家能看得上你。”跳舞的姑娘笑骂,拉长加重了上字。
“容我想想也不成?”琵琶姑娘假意恼怒。
“成!你夜里被里想去!”
两姑娘斗嘴,引得哄堂大笑。
“要我说,咱这里,没人配得上屈将军那神仙人物。”一姑娘来自河东地域,对屈邵推崇备至。
“谁说的,我看牡丹姐姐才是真真神女下凡。”
被点到名,苏远澄回头礼貌笑笑,可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带妆的美人实在风情万种,有几个小姑娘偷偷红了脸,河东姑娘也不自觉咽下想要反驳的话语。
织柳却只觉晃眼。浓烈的不甘在燃烧心房。
“啪”的一声,织柳折断了手中的角笔,也回过神来,握紧右拳,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苏远澄浅笑,她的阵成了。
不多时,织柳便扭着细腰,笑盈盈地走到苏远澄桌前,问她借胭脂。就在转身离开之际,织柳装作脚下踉跄,不小心扯住桌布,一桌胭脂水粉倾泻而下,在苏远澄的白裙上开出大大小小各色繁杂的花。
苏远澄心里暗暗啧了一声:手段实在拙劣,但胜在效果不错。
她惊呼一声,忙站起,右手连连拍着裙上的脏污,面上一片焦急:“怎么回事?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是我没站稳,”织柳连声道歉,“我愿将舞服给姐姐,只是尺寸怕是远不合适……”
织柳个小,不满五尺,远高她两个头的苏远澄自然穿不了。
屋里姑娘的目光早就聚了过来。
李妈妈亦闻声而至,见此情景皱眉,向苏远澄投去怀疑的眼神:“这是怎么搞的?”
“妈妈,是我不小心,只是我的独舞马上就要开始了……”织柳率先认错卖乖,她有退路,她的舞蹈可是得过戴大人夸奖的。
“妈妈……”苏远澄不甘地开口控诉。
“好啦好啦,”李妈妈也是头疼,“今日你暂且歇着吧。”
苏远澄瞪大双目,急得不知说些什么,而后颓然坐下,一滴泪缓缓从眼角垂落。
片刻,她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眼里又有了光,忙慌对李妈妈求道:“妈妈,我在车马里还备了一套衣裙,能否允我去取?”
看她对这次机会如此看重,李妈妈深感欣慰,但还有些戒备:“让红丫去吧。”
“可是,我怕……”苏远澄欲言又止,暗自垂泪。
李妈妈也知道这些姑娘间的争斗与龌龊,见美人带泪有些心软,又想到牡丹上台惊艳众人的场景,犹豫片刻,挥手同意:“那你们同去吧。”
苏远澄心中大喜,屈身行礼谢过妈妈,而后蒙上面纱,带着红丫,急急往外走去。
轮到在旁的织柳震惊,又不得不挂上假意的笑,双手几欲绞碎光滑的帕子。
且说环廊内的苏远澄,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数次打晕红丫、换上缝有偷来银票的常服、混入谈好的商队离开的场景,自觉万无一失,脚步愈发欢快。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哪儿去,小女贼?”又是那道低沉的声线。
苏远澄生生抑制住自己想拔腿就跑的**,僵硬地转身,不出所料看见屈邵倚着柱子的身影。
眼神锐利,似乎要透过面纱将她拆吞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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