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下，容衣往人群里退了退，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容熙的注意力则被一艘船给吸引住了——是的，鬼市之内竟然有个人工开凿的湖泊。
湖边遍植垂柳，长长的拱桥横跨两岸，桥下静静泊着一艘画舫。许是受到外界惊扰，船舱的帘子倏地掀起，从里头走出个身姿挺拔的兰玉公子。只见他提着一盏纸皮灯笼，轻揽衣袍行至岸边，朝容熙打了个手势，似在邀他近前一叙。
“父亲，恐防有诈。”容衣小声劝阻。
容熙却道：“无妨，此人瞧着是个能话事的，我去去就回。”
容衣点了点头，目送容熙跟着那人上了画舫。围观者见没有好戏可看，人潮复又流动起来，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等闲无事，容衣信步上了拱桥。两岸灯火阑珊，映照一片烟柳画桥，眼前的景象无端给人一股熟稔之感。不等他理出个头绪，倏闻容熙在不远处唤他。
“父亲，你们谈完了？”
“此地人多眼杂，回去再说。”
见容熙有些神思不属，容衣不再多言，紧随其后出了鬼市。出乎意料的是，返程时容熙没有带他回营地，而是拐去了都护府。
“你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便回潮京去吧。”
“为何？”
“此行任务失败，你久留无益。”
“父亲莫忘了，我有公务傍身，任务未竟，怎可无功而返？”
“你要捉拿的那名赏金榜要犯，我会命人暗中探查，此事旷日弥久，不必急于一时。”
容衣见容熙态度坚决，不由追问：“父亲，刚才那人是谁？他跟你说了什么？”
“方才那行使乃鬼主亲传弟子。我向他表明来意，他说鬼主无意入世，叫我另寻高明。”
“这鬼主好大的排场，父亲乃当朝将军，如此礼贤下士，他竟避而不见。”
“玄门讲的是缘法，千机营乃规训之地。要一门之主入我麾下，确是强人所难了。”
“除了他，难道就没别人可坐阵千机营了？”
“北荒之地，能人异士倒是不缺，只怕碰到斗筲之辈，徒有虚名罢了。”容熙忍不住叹息，顾惜之意溢于言表，“千机营的人选我自有安排，就算没有鬼主坐阵，也不至于闭门关张。”
容衣见不得父亲如此消沉，当下暗自做了个决定。只是他掩饰得很好，没叫容熙察觉，甚至还乖觉地敛衽一礼：“父亲所言极是，我明日就启程回京。”
“嗯，你出门这么久，再不回去，你娘亲该担心了。”
翌日一早，容熙轻装简从，打马穿过长街，与容衣在路口匆匆别过。待他走后，容衣并未出城，而是换套行头又去了鬼市。这回没了鬼牌，大门是走不得的。容衣在鬼市周边蹲守数日，又从往来商贩的口中套话，终于厘清了鬼市的门路——鬼市不做白日生意，所有的买卖都在日落以后进行。除了那天他和容熙去过的集市，鬼市还经营着一个远近闻名的典拍行。寄售者与头柜当面议价，定下售卖时限，再将货物交予典拍行竞拍，所得利市按约定分成。倘若竞拍不成，原物奉还，非但分文不取还附赠一面鬼牌，由是吸引了八方来客。
晌午时分，容衣注意到一对年轻父子在典拍行门口徘徊不去，似与店家发生了争执。
“哎，我说多少遍了，你这玩意儿我们不收，收了也没人买！快请回吧！”
“掌柜的，店里的规矩我懂，东西你收下，利市你来定，你看成吗？”
“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啊？真是晦气！”
……
趁大人说话的间隙，一旁年约三岁的小奶娃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圆肚子，忽然撒腿跑向街角。与此同时，前方冲出了一人一骑，两边眼瞅着就要撞上，危急关头容衣如离弦之箭掠身而起，一把将小孩揽入怀中……
直到马鸣的嘶声响起，孩子的父亲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煞白着脸趋步向前。
“吁——你怎么看孩子的？知不知道这样乱跑很危险？！”
骑马的是一个衙役，他显然也被惊到了，语气怒不可遏。
容衣正欲开口，孩子的父亲却抢先一步跪伏在地，对那衙役道：“官爷息怒，幼子自小长在关外，疯跑惯了，今日是我管教不严，还请官爷看在幼子无知的份上，莫要计较！”
“下不为例！”
许是急着赶路，那衙役无意耽搁，甩下四个字便又策马疾驰而去。
“哈！……包！买！”
小孩对刚刚的险境一无所知，奶声奶气地伸出手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路旁的包子铺。
男子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自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钱袋，对容衣道：“多谢公子仗义出手，一点心意不足挂齿，还请恩公万勿弃嫌。”
容衣见他虽作牧民装扮，衣饰却十分精致，洁白的毡帽与乌黑的长发相映，愈发衬得人如冠玉，透出一股不谙世情的明澈之感。
“钱你收着，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
“恩公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方才我听你与店家起了争执，不知你想寄售何物？”
“这……恩公若是好奇，我带你一观便知。”
男子将小孩抱在怀里，领着容衣走到拴马桩附近。这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厢低矮，外廓是方方正正的长条形，两侧有窗，却用黑色绸布罩着，看不清车内运送的是何物件。
“我受故人所托，要将此物送入鬼市标卖，奈何我好话说尽，头柜就是不肯收。”
“恕我冒昧，车内之物莫非是棺榇？”
容衣问得直白，男子亦坦诚相告：“是。但故人有言，这副棺榇由他亲手打造，价值连城，是世间难寻的宝物。”
容衣对此不予置评，只道：“我有办法帮你说服头柜，条件是竞拍那天我要跟你们一起进入鬼市，若现场无人竞价，我会把它买下来。”
“此言当真？”男子半是欣喜半是忧心，“可我听闻参与鬼市竞拍者，所费不赀，恩公实不必为了我们父子做到这种地步。”
“我是为了我自己。”
容衣不多赘言，教他在原地等着，径直走进店里跟头柜表明来意，头柜听罢果真动了心念。
“贵客的意思是，底价和利市分成都由鄙人来定，倘若无人竞拍，你会照价买下来？”
“正是。”容衣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金叶，交予头柜道，“这是前定。”
“好说好说，这货鄙人接了。最近的一场竞拍会就在明晚，我命人把这手货押到最后，二位贵客记得赏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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