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傍山而建,占地极广,白泥青瓦的宅院错落其间,横亘百里有余。其势绵延,越往深山去,人烟愈稀。至幽邃处,古槐成林,森然蔽日。远眺飞瀑如练,一座石坊嵌于霞蔚之中,其上“玄门”二字若隐若现。晨光熹微时,云开雾散,一轮朝日自山间跃出,熔金倾泻,整座鬼市笼在浮光里,岚霏幢幢。
……
“师父的骨玉从不离身,何以轻易赐予外人?”
“此例一开,鬼市的规矩岂非形同虚设?”
自别后,玄英没有再见过容衣。但临别赠玉一事已在玄门传开,是以晨修未歇,几位亲传弟子已按捺不住,言辞间愤懑难平。
“慎言。”
一道清音肃然响起,如冰弦振玉,瞬时压下了所有嘈杂。
众人回首,只见传习师兄立于石阶之上,一袭靛青云袍被晨风吹得微微鼓荡。他身形清减,腕骨纤瘦,偏生那双眼睛生得圆润,瞳仁乌沉沉的,宛若把星子收在了一泓清泉里,既清且亮。
“师父此举,未必如表面所见。汝等不可妄加揣测,专心修习罢。”
这一句话说得极轻,却抚平了众人心头的浮躁。见四下里恢复如常,传习师兄未作停留,径直绕过修习坪,沿着石阶向上穿行,最终停在了山腰的一间静室前。
“弟子玄箫,叩见师父。”
“进来回话。”
“是。”
玄箫轻推门扉,悄声步入室内,反手将门掩上。
屋内玄英独坐窗边,素手执盏,含笑将茶推向来人。
“山里露重,坐下饮口热茶吧。”
“谢师父。”
玄箫低眉捧茶,但觉茶水入喉温润,透着春尖茶特有的嫩芽香。
“前番着你查探潮京动向,可有进展?”
“师父所料无误。那位小公爷的确出身将军府,乃威远将军容熙与长公主鸣妜嫡嗣,师承兵家武寅真,十四岁高中武状元,此后三年一直在光禄监兼差,今次是为缉拿赏金榜要犯而来。”
“朱门玉树,合当有此凌云之姿……瞧见他,倒是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玄英的眸光凝在茶汤上,似在透过浮沉的叶芽窥见万千尘影。
“师父…是在想大师兄吧?”
“到底师徒一场,昔年我不辞而别,连只言片语都未留给他。如今想来,恐怕他仍在怨我。”
“凡是缘起,终有别时,唯念珍重罢了。”玄箫眸色微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揭过,“师父可还记得一事?日前威远将军到访鬼市,弟子代为婉辞出山之请,而后不久这位小公爷便出现在鬼市,莫非是还不死心?”
“倘若如此,那天他分明已知晓我的身份,何以只字未提?”
“依弟子愚见,那小公爷行事诡谲,处处透着古怪,不可不防。”
玄箫的话让玄英回想起当日容衣将他误认作他人一事,不免心绪沉沉……
“你,相信世上有另一个自己吗?”
“三千世界或有形似,然万类殊韵,哪怕同源而生,终非故人。但不知师父此问,有何深意?”
“那日在展厅,我看到容衣腰间悬有一枚鲛绡锦囊,不论是缠枝纹样还是编绳束结,都与我惯用的手法如出一辙。”
“世间竟有这等巧合?莫非是哪个门中弟子将师父亲手所制的锦囊转赠于他?”
“鲛绡乃稀世之物,内藏符枢,可纳万灵于方寸,蕴养魂识。此物素来只赠有缘人,凡俗弟子,无缘得见。”
“原来如此……不过要辨其真伪也不难,弟子即刻前去寻人,设法一探虚实。”
玄箫拂袖欲行,却被玄英叫住。
“且慢。你我在明,执棋者在暗,此事你不必插手,我自有打算。”
……
一连数日,在驿站歇脚的容衣莫名发起了高热。附近有名有姓的大夫都被驿长请来看诊,各类成药容衣也喝了不少,病情却未见起色。直到来了位走方郎中,问诊时沿着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卧榻前,若有所思道:“这位小友身弱阳衰,不像是寒热所致,倒似沾染了邪祟,被魇住了生魂。”
驿长听罢立时慌了神:“这……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且宽心。”郎中捋了捋花白长须,转而朝容衣微微倾身,和颜悦色道,“这位小友,近日可有什么常伴左右的贴身物件?”
容衣凝思片刻,将身上佩饰一一解下,置于掌心。
郎中扫了一眼,嘴里念念有词:“羊脂玉、香穗、锦囊…等等,此物是?”
但见他目放精光,枯瘦五指如鹰爪般探出……孰料容衣手腕一转,五指倏然收拢,没叫他碰着掌中之物。
郎中扑了个空也不恼,只是语气透出几分无奈:“小友,此物凶煞之气甚重,你这一身病气,分明是被它给魇住了。如若继续佩戴,怕是要伤及根本,不如将它给我吧。”
“你倒是说说,一块玉佩,怎么个凶煞法?”
“骨玉作铃,摇之召阴,寻常人可佩戴不得!”
“既是如此,我万不能害了你……咳咳。”
容衣本就精神不济,方一动念更添疲累,说话间忍不住一阵轻咳。
郎中不死心道:“小友莫要糊涂!此物凶险,非寻常手段能破解——你且信我这一回!”
容衣倦然垂眸,气若游丝道:“……都出去吧,我的病我心里有数,不劳费心了。”
驿长听出容衣的抗拒之意,不容分说地将那郎中请出门去,房里终于恢复了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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