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礼的瞳孔微微扩大,隔着口罩猛吸了口冷气,握着钢笔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下,很快又回复到了淡然自若的状态。
他将笔帽盖上:“什么情况?”声音淡定像是在询问陌生人。
秦衍没注意到看诊室中流转着诡异的氛围,焦急地开口:“医生,我朋友牙疼得厉害,应该是智齿发炎了。”
“老毛病又犯了?”周嘉礼脱口而出,目光还落在易烁那张变化多端的脸上。
易烁咽了咽唾沫,率先将视线往下移了几分,掩盖住了眼底那抹慌张,稳着声线“嗯”了声。
“过来躺着。”周嘉礼指着治疗椅,“我先检查下。”
秦衍压根没想那么多,左手稳稳地揽着易烁的腰。正要把易烁扶过去时,易烁拍了怕他的肩。
“我自己过去。”易烁说话的声音闷闷的。他不想在周嘉礼面前这么狼狈,但表现出来的模样与之相反。
秦衍松开他,朝门外看了眼:“那我去分诊台等你。”
“好。”
易烁垂着眼睛,那双腿仿佛深深嵌在潮湿厚重的泥土中,缓慢地向四周生了根。他只能机械地挪动着步子。
但每动一下,心脏就传来尖锐的疼。
他挪动的过程中不自然地瞥了眼那盏台灯,纯白的底座上面有几张兔子形状的贴画,边缘沾染上了灰尘,现在已经翘起来了。灯罩上面还有道明显的裂痕,可以看得出来这盏台灯用了很久。
易烁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凝固在血管当中,就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扔进了大雪纷飞里,逐渐变成了不能动弹的雕塑。
周嘉礼顺着他看过去的目光收了回来,催促道:“快过来!”
“嗯。”易烁从鼻腔里发出淡淡的音节,步子终于迈大了点。
躺在治疗椅上时,额头上方刺眼的LED口腔灯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周嘉礼将已经消好毒的金属器械捏在手指间,轻声说:“张嘴。”
易烁突然想近距离地看着他,所以顶着亮堂的光线睁开眼睛。
对上那双曾经装满了自己倒影的眼睛时,对方这次却表现的无比冷静。
金属器械探入了口中,触碰到了发炎的位置,易烁疼得从唇畔边溢出细微的声响,搭在治疗椅两侧的手紧紧攥了个拳。
周嘉礼的神情专注,并没有因为他们之间有过感情纠葛而随便糊弄过去。
易烁就这么眯着眼,仰面望向周嘉礼。
周嘉礼的发色乌黑,但瞳孔的颜色比寻常人要浅,那双眉眼总是温和平顺,口罩之下的面孔易烁更是记忆犹新——如同高耸山峰的鼻梁下是张薄唇,总是带着淡笑的薄唇。
周嘉礼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春日里的和风,徐徐来之。无论大事小事,他的神态永远是谦和的、好脾气的!
“牙龈红肿,发炎严重。”周嘉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打断了易烁的思绪,“需要先消炎,等炎症消退后再拔除。”
周嘉礼浅浅地皱了下眉:“这么多年你都没管过自己的智齿吗?”
易烁垂下自己的眼睫:“没。”
“要拔吗?”
易烁没应声,他知道这颗智齿早该拔了,但自己就是狠不下心来。他做任何事都有股冲动劲儿,却唯独不敢去拔这颗智齿。
周嘉礼十分了解易烁的性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治疗椅对面的器械台:“我先给你冲洗上药吧,把炎症消下去。”
“好。”
在寂静的看诊室里,金属器械触碰发出来的声音格外明显,听得易烁的心脏跟着“怦怦怦”的跳。
“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嘉礼背对着易烁,突然问道。
易烁出国这件事除了他父母没有人知道,就连秦衍还是在他达到M国一周后才知道的。那时候秦衍打了个越洋电话,劈头盖脸地骂了他半个多小时,他却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
就如同现在,周嘉礼的问题对易烁来说并不是那么难以回答,但他的喉咙就像是被堵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周嘉礼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转过身来,继续问:“还走吗?”
易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脑袋微微偏着,将周嘉礼的背影尽收眼底:“应该......不走了。”
“嗯。”周嘉礼没再嘘寒问暖,“冲洗上药有点疼,你忍忍。”
易烁没作声,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诊室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过了半分钟,周嘉礼蓦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去看,治疗椅上空空如也——易烁果然不见了,像七年前那样又逃了!
*
易烁狂奔到楼下,寒风不断地往他胸腔里灌,呛得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咳嗽。
追上来的秦衍满脸懵逼地问:“不是看牙嘛,怎么跑出来了?还像有鬼在追似的。”
易烁摆摆手,艰涩地开口:“不看了。”
“你这样不行啊,”秦衍拍拍他的背。“智齿疼就该早点拔了。”
刺骨的风没有灌进去很多,易烁缓了会儿就直起腰,嘲弄似地勾起嘴角,但没说话。
“这么多年了你是一点都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样怕疼。”秦衍拧着眉头,“但长痛不如短痛,总比一直折磨人好。”
易烁没吭声,从外套兜里摸出烟盒来。
盒里的烟只剩两三支了,他叼了支在嘴里,手掌拢着打火机要点烟,却被秦衍一把按住了。
“牙疼就少抽点。”
他摇摇头,含着烟说:“尼古丁有一定的镇痛效果。”
见他态度坚决,秦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在寒冬中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点燃了烟。
雨丝洋洋洒洒地落下,将地面打湿,伴随着凛冽的风卷起了刚落在地上的枯叶。
易烁感受到了寒意,稍微侧了下身背对着风口,好奇地看着秦衍问:“我没变吗?”
回转的话锋让秦衍愣了下,他右手摸着下巴佯装思索,视线上下打量着易烁,而后肯定却又不着调地说:“变了,变的更帅了!”
易烁不禁被逗笑,浓密的眉毛下面的双眼皮褶皱恰到好处,笑起来的时候有点不太明显的弧度,显得深情潋滟。
他脸庞轮廓分明,五官工整,路灯从头顶洒下来时,鼻侧会映出淡淡的阴影。
但很快笑意就被敛去了,他向上吐出口烟雾,轻微的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我没变吗?
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从前的画面,易烁摇了下头,再次强迫自己忘掉。
烟雾很快就被雨滴击散,就像是那些画面被打碎,再也无法构成完美的图案。
与此同时,时隔七年后无意中的重逢,让他脑子里不由得蹦出了“缘分天定”四个字。
虚无缥缈的“缘分”让他和周嘉礼再次刻画了七年前的画面,只是这次大家都不在年少了。
易烁冷不丁地开口问:“秦衍,你相信缘分吗?”
秦衍裹紧了羽绒服外套:“信啊!要是没有缘分,咱俩能成为好哥们吗?”
锦城处于盆地,但冬天极为寒冷,是刺入骨髓的冷。加上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气温更是降到了零下。
似乎这样还不够让自己暖和起来,秦衍又双手抱胸蹦跳着:“不过咱能不能进车里说,外面太他妈冷了。”
易烁将烟头摁灭后拍拍他的肩膀:“不说了,回家!”
*
周嘉礼站在分诊台对面的窗户边,沉默地看着易烁抽完烟钻进了法拉利的副驾。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倍感烦躁。
再次相见的画面并不温馨,也不快乐,甚至带着意想不到的茫然和仓惶。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却怎么也没想到复刻了七年前的场景。
法拉利的呼啸声响彻天际,轰鸣声灌入了路边行人的耳畔。
周嘉礼眨了下眼睛,车身已然不见。
分诊台的护士许倩轻轻地拍了拍周嘉礼的背,柔声说:“周医生你看什么呢?快下班了,你不去换衣服吗?”
周嘉礼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刷手服,浅浅笑着:“马上就去。”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病患了,周嘉礼换好衣服在看诊室静静地坐了会儿,右手紧紧握着解了锁的手机,手背的青筋因为紧绷都凸起来了。
脑中思绪万千,让他不由得有些恍惚,就好像这些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事实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
口腔医院的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但每周都有两名牙医值班到晚上十点,周嘉礼坐在驾驶位的时候已经是十点零五分了。
从楼下到钻进车里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周嘉礼裸露在外面的手背已然被冻红。他双手拢在唇边,呼出气来让自己的手掌恢复正常的温度。
他并不急于发动车子,目光落在了手机屏幕上。在纠结三四分钟后,他咬着牙将号码拨打了出去。
易烁刚回到家不久,智齿发炎带来的疼痛早就在见到周嘉礼的瞬间消散了,但他怕半夜再度复发,就给自己烧了点热水,准备等水变温了再喝。
“啪嗒”一声,电热水壶的灯关闭了。易烁正起身,他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周嘉礼?”他盯着屏幕上的备注,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是他?”
他没接,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
很快电话又打来了第二遍,他想着对方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按下了接通键:“喂?”
周嘉礼在电话那头重重地吸了口气,像是庆幸,又像是欣慰。
他用温热的手指捏了捏眉心,直接问:“家里还有止疼药吗?”
“没。”
“你还住在文德公馆吗?”
易烁从鼻腔内轻轻地“嗯”了声,想多说些什么,但脑子又在此刻短路了。
“我给你买了点药,你记得吃。”
“嗯?”易烁皱着眉,连忙拒绝:“不......不用了,我自己买就行。”
“已经买好了,在配送路上。”周嘉礼大概是猜到了易烁会这样说,索性撒了个谎,“吃完早点睡觉,别熬夜!”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在外卖平台上输入了“文德公馆”,下单完成后就将手机扔在了副驾驶,开着车准备回家。
易烁整个人僵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周嘉礼能够不计前嫌的关心自己。他不知所措地靠在沙发上,重重地吐出口浊气。
*
周嘉礼说是药快到了,实则易烁等了一个多小时,物业送上来的时候他道了声谢。
这些药不光是止疼的,还有消炎的。易烁按照说明书上的内容将药片抠出来放进口中,就着温水让药片从喉咙滑进胃里。
恰在此时,周嘉礼发来了的短信:【药吃了吗?】
易烁不禁想到了从前周嘉礼叮嘱自己吃药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在屏幕上打字:【吃了。】
周嘉礼:【嗯,早点睡!】
易烁:【谢谢!】
易烁抱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等了五六分钟都不见周嘉礼回复,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把天聊死了,不由得哂笑连连。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明明已经过去七年了,自己竟然还是那么期待周嘉礼的消息!
这个念头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迅速地冲进浴室洗了个澡。
雨下了一整夜,天刚蒙蒙亮时变得越来越大,雨滴裹挟着狂风在锦城上方呼啸而过,似乎要将整座城市吞没。
易烁在十点半左右醒来,他撑着半边身子,在床头的显示屏上按了下,智能窗帘慢慢打开了。
窗外的雨景让他想起来黄果树瀑布,除了没那么壮观,也大差不差了。
他瞅了眼,收回视线把手机的静音关掉,“叮——”的一声有消息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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