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了拢身上的螺青色大袖衫，温白将手中的账簿递给了清梧。
“整日对着药炉子和奏折，难得出来透气。将军要不要陪朕走走？”
“臣遵命。”
褚行立刻起身，高大的身形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瞬间投下压迫性的阴影。
清梧欲要搀扶，却被一个手势止住。
少年撑着石桌边缘站起，动作略显迟缓。垂首时侧颈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下，淡紫色血管随着微弱脉搏轻轻搏动，如同一尊精雕细琢却布满裂痕的观音瓷像。介于至高无上的权力与不堪一击的孱弱之间，极致的矛盾杂糅成当今的天子。
离京那日空寂的城头，或许只是这沉重宫墙与病体拖累下的身不由己，而无关其他。
他沉默地落后半步，跟随少年走在蜿蜒小径。
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温白走得很慢，褚行便也收住了步伐，仿佛受到某种蛊惑般，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少年单薄的肩背上。宽大的衣袖如流云轻摆，步态间却透着骨子里的端方。
形销而立，清似兰荪。
『他真的有点可怜，一想到一会儿还要试探他就良心不安。』
『不要这么想！都是为了维持人设不OOC而已！我家那么好的宿主要违背良心才可怜呢——』
『说得对，』温白接过话头，眼底掠过一丝狡黜，『为了戏做全套，我或许得在试探之后来个更猛的。』
444：『？』
那很坏了。
好一番体贴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堵得444直呲牙。
＊
走过一小段路，到了棵叶片几乎落尽的老银杏下停住，少年仰头看着交错枯枝分割开的天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极寻常的事情，“这园子里的秋景，不像春夏那般争奇斗艳的热闹，看久了，却别有一番滋味。”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回应说：“万物有时，秋藏冬蕴，是为来年勃发。”
“将军说的是。”
天子笑道：
“《易》云‘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然蛰伏之期，寂寥清冷，难免令人悬心……不知这深埋之种，可甘于幽暗，亦或暗生冰雪之怨。”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随口感慨。
“陛下，臣在西北时，常见戈壁胡杨，根系深入九泉，即便风沙埋没十载，一旦得遇甘霖，依旧峥嵘破土。”男人转回视线，目光沉静地落在天子被风撩起的衣袂上。风掠过时，带来少年身上淡淡的药香，混杂着落叶的腐朽气息，竟意外的好闻。
“臣以为，能得荫樾而待时，实为种子之幸。”
此处的幽径直通玄仪宫后的太仪池，方正的池塘水面开阔，秋风更显凛冽，吹得衣袖猎猎作响，天子的脸色似乎也更差了几分。
望着泛起涟漪的湖水，水面反射的冷光刺得人眼生疼。
突然，少年剧烈地咳嗽起来。
褚行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几乎为身前的天子挡住了所有来风。伸出手，却又僵在半空——
君臣有别，他不能僭越。
“陛下——”
清梧及时递上温热的帕子。
少年接过掩唇咳了片刻，才慢慢平复下来。
将帕子攥在掌心，天子习惯性地微抿着淡色的唇。
他正面望向褚行。
那双过于通透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男人略显担忧和紧绷的面容。
秋风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卷起几片枯叶。
单薄的身影在秋阳下显得有些朦胧，声音又轻，几乎要散在风里。
“静渊。”
他唤了他的字，如同在亭中那般。
“朕将你留在京城，予你虚职厚禄。”
“你怨不怨朕？”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太过突兀，于试探之后挑开了所有温情的掩饰与功勋的荣耀，直刺向那最敏感，也最可能滋生猜忌与裂痕的核心。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唯有耳侧风声不止。
胸腔中那颗方才还被暖意包裹的心脏猛地一缩。
男人猝然抬头，可那双黑眸之中却只有平静，仿佛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只是随风飘来的一句幻觉。
可褚行知道不是。
怨吗？
武将离开沙场，如同雄鹰折翼。或许有一瞬不解，他违抗祖父教诲，搅进这趟浑水，明明忠君为国，为何反遭忌惮。
但……
陛下并非不知兵事艰难，并非不体恤将士辛劳。明升暗降的背后，或许……也只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将他从风口浪尖暂时移开，置于京畿安稳之处。
既是如此，只能如此。
他撩起衣摆，单膝跪地，垂首抱拳。
青石砖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男人的声音却依旧沉稳温热，掷地有声：
“陛下，臣离京时，城墙空寂，唯有陛下的信任相随。臣在陇西，每一道军报皆能直抵天听。所需粮草军备，终能得陛下斡旋周全。臣知庙堂之上，并非只有陇西一战。”
“陛下予臣殊荣，赐臣京畿安稳，是为保全，亦是新任。臣并非愚钝之人，岂会不明？”
他略微抬头，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若说臣真有一怨……”
“臣只怨自身才疏德薄，未能为陛下分忧更多，以致陛下圣体忧劳，至此境地。”
话音落下，褚行再次垂首，姿态恭谨而虔诚。
『叮！目标人物褚行好感度 5』
有些话，一旦挑明，它的威力就大大减弱了。
他主动替褚行把“怨”这个字说了出来，反而让褚行无法再自己去想、去滋生这种情绪。
这招只对纯臣管用。
能得皇帝如此坦诚相待，臣子若再有丝毫怨怼，岂非小人？从而将可能萌芽的怨气，转化为更深的愧疚和忠诚。
现在大棒打下去了，还得再给个甜枣才行。
几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男人挺直的背脊和肩头。
许久，温白微微吁出一口气。
“没有怨怼……”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自语，又像是确认。
随即抬了抬手，“起来吧，地上凉。”
“你且回去好生歇息几日。朕已吩咐下去，赏赐不日便会送至府中。”
褚行再次行礼，声音沉稳而温和：“谢陛下体恤。臣，告退。”
他后退几步，方才转身，却听到：“那池残荷，朕一直觉得，凋零得太过冷清。不过将军回来了，倒是让它顺眼了几分。”
沿着落叶小径离去，走出很远，又忍不住回头望。
来时的琉璃亭掩映在疏朗的奇石林木之后，竹帘半卷，螺青色的身影仿佛依仍坐在那里，如庙宇中的古佛青烟，遥远得不甚真实。
＊
随着时间的推移，444发现它那温温柔柔的宿主日渐暴躁了起来。
一边骂骂咧咧吐槽这班上的全年无休，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天天不是大会就是小会，尤其是朝堂上还有一群老阴鳖明里暗里跟他对着干，过了这个世界他再也不当皇帝了。一边兢兢业业的开完大会开小会，批完奏折批公文，拉着所有人一起加班不说，还能抽空查看弘文馆重新修篆的《大雍实录》，堪称当代卷王。
哎，宿主，哎。
这身体本来就跟那四处漏风的破房子似的，哪能连轴转，就仗着自己有系统使劲作践自己吧。
又偷偷给难受得睡不着的少年输了些能量，444才打开了节能模式。
除了它还有谁会心疼它可怜的宿主。
睡了睡了，系统也该睡觉了。
……
直到又过了一个半月，永平三年的霜降前后。
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澄心阁内，将御案一角映得明亮。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方才躬身退下，殿中檀香未散，便听得殿外廊下传来一阵轻盈却纷沓的动静。
“外面怎么回事？”
“回陛下，”内侍低声禀报说：“是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来了。”
温白这才抬眼，略显意外。
“开窗。”
他话音落下，内侍连忙将支窗推开些许。
室外微冷的空气霎时流入，抬眼望去，见正要离去的刑部尚书谢圣泰与大理寺卿崔琰，恰巧在廊下迎面遇上了赵太后与太子一行人。
两位司法重臣此刻整肃衣冠，躬身退至一侧，让出通路：
“臣等，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栾饶赵公之女、尧东节度使嫡亲的妹妹、当今太后赵治容亦停下脚步。宫装裙摆微漾，姣好的面容上露出得体的笑意，对二人略一颔首：“谢尚书，崔寺卿不必多礼。二位大人这是刚与陛下议完事？”
“回娘娘，臣等方才向陛下禀报了些许公务，不敢叨扰陛下圣休，正欲告退。”
谢圣泰拱手回道。
身旁的崔琰亦微微躬身补充，言辞恳切：“秋日寒凉，太后娘娘与殿下亦需保重凤体、金安。”
小太子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两位身着紫袍、气度威严的大臣，松开了乳母的手，上前几步与母亲并排站在了一处。
“卿卿平身。”
稚气未脱的言语让略显严肃的气氛稍稍一缓，赵太后便柔声道：“二位大人为国务辛劳，本宫便不耽误二位了。”
“臣等告退。”
＊
“陛下忙于国务，妾身本不该此时前来搅扰。”
女人声音柔和，说着，将温宸带到身前，而男孩正宝贝似的紧紧抱着一张牛角弓，“只是阿奴这孩子，今日不知从哪个库里翻出了这张旧弓来，宫人回话，说是先帝少年时练习所用之物。他便闹着非要试试，一刻也等不得。”
小温宸得了母亲提示，立刻仰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御案后的身影，清脆道：“阿奴想皇叔了！”
天子目光微动，朝孩子招了招手，将他拉到身前。触及孩子的肩头，才突然发现小太子自五岁生辰过后，身子骨似乎抽条般长开了些许，不再是那个完全奶呼呼的团子。眉眼间隐约能看出几分来自父亲的清俊，而嘴巴又与母亲赵太后相似，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更显伶俐活泼。
他抱着的那张牛角弓是温棣少年时惯用的，弓身刻着细浅的云纹，虽比孩童的特制软弓沉些，却还不算太过笨重。
“这孩子，惯会缠人。”
赵太后看着儿子，露出一抹无奈又宠溺的浅笑，又将目光转向温白，道出了真正的来意：“正好，几位太妃约了妾身去西苑摸牌，手谈几局，怕是不得空看着他。陛下方才既已见完臣工，不知可否……抽片刻闲暇，陪阿奴一会儿？也全了他这番念想。”
“嫂嫂言重了。”
温白看向赵治容，他如何不明白太后的用意。
自己近来确实忙昏头了，疏于陪伴太子。原身的哥哥早逝，留下这孤儿寡母，太后这是寻了个由头，想让他们多些亲近，莫要生分了。
眼底因方才刑狱之事积下的冷意渐渐化开，那张漂亮的脸上浮现浅淡笑意：“政务已毕，太子来得正好。”
他应得爽快，于是女人又柔声对温宸叮嘱了几句，才带着一行人离开。
恰好这日秋高气爽，天际澄澈如洗，他又只剩下几份不算紧急的奏疏，便让人备好车马，准备带着温宸前往皇城西侧的演武场。
那里比射殿更开阔，也适合孩子随意摆弄。
不多时，宫道远处传来了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沉稳声音。
少年起身，在内侍的服侍下披上件厚实的玄色斗篷，绒毛边扫过下颌，带来些许痒意。随即牵起孩子热乎乎的小手，稚嫩的手指立刻信赖地回握住了他。
“走吧，带皇叔去看看，我们阿奴的力气有多大。”
国庆快乐！！！！！！国庆快乐！！！！！！（超大声）[撒花][撒花][撒花]国庆快乐哦小宝们！！！！[撒花][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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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一款猫猫的毒唯[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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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辈子染上M4就完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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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末路王朝（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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