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了苗阿柯在识海中所做的一切,姜落不免心有惊骇。来不及辨清楚方向,她匆匆转身离开,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泥泞处留下了半朵梅花印。
姜落刚逃回到自个身体里,蛊修那侧就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僵在原地不敢翻身,屏息凝神地听着,生怕在最后关头出错。
所幸过了半晌,未见苗阿柯有苏醒的苗头,姜落才松下一口气。
距离破狱不足两个时辰,她在蛊修识海中所见到的景象,虽然不能让她拼凑出苗阿柯隐而未言的阴狠计划,但也略微扫清了些眼前的迷障。
月泉是衍霞派的前任掌门,姜落三十年前云游至西南地界时与其结识,之后也常有书信往来。大约是在五年前,月泉骤然与她断了联系。
姜落不愿莫名失了这个好友,多方打听探问,才知道月泉不久前意外身故,掌门之位已由她的弟子苗阿蕊接任。
至于她的死因,衍霞派则秘而不宣,想来不是寻常的仙逝或病故。因此“意外”一说,格外耐人寻味,由此传出许多离奇说法来。
其中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种说法是,月泉被他的亲传弟子用蛊所杀,不仅七窍流血身亡,还被残忍地剜去双目,只下两个空落落的眼眶。
苗阿柯与苗阿蕊的名字仅一字之差,应是月泉两位亲传弟子里原本的那位男徒,后来师徒反目,他便被逐出了宗门。
他生性狠毒,必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杀掌门弑亲师,说不定会成为他报复衍霞派和月泉的最佳计划。
三座坟包上长出的红色尸花,相传是以亡者怨恨之气和腐烂身躯所孕育。这花儿虽红艳艳,却开得极为瘆人。
若是寻常情况下,开几朵尸花不过是巧合,并不会引起什么大乱子。但蛊修心胸险恶,不知道他会借此物生出何种事端来。
折腾了半夜,苗阿柯突然在身后唤她,“时辰到了。”
姜落静静的理了理衣裙后说:“如此便动手吧。”
天色熹微,姜落的琥珀色眸子凝重,苗阿柯的眼中则深黑如墨潭,望不清其中藏着多少诡诈。
“叽叽叽——”
屋外松树上有只小松鼠,双手捧着颗松子,低头认真啃咬着。
下一瞬,传来“咚”的一声,松子砸落在草地发出闷响。
松鼠一溜烟似的地爬下树,三五步蹿到缜言室门口,照着看守弟子的腿就是一口,疼得他嗷嗷直叫。
恰在此时,姜落变回狐狸原身,沿着砖墙攀到了天窗附近。比照着天窗大小,缩小成了蛾子大小,才勉强钻过缝隙。
姜落绕到屋前,赤色尾巴左右一摆,两位忙着捉松鼠的弟子就倒地了。
缜言室的门从外打开,苗阿柯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夺门而出。他先是狠狠在守卫身上踹了两脚,然后夺过他们手里的松鼠,一口咬下了它的头。
新鲜血肉下肚,在五脏六腑寻觅吃食的蛊虫瞬间聚集,争抢来之不易的食物。只可惜时间紧迫,来不及饱餐一顿。
姜落蹙眉看着他吃完生肉,忍不住催促道:“快走吧。山林里多的是。”
“狐仙大人每天好吃好喝,自然不懂七天没进食的苦。”苗阿柯抹去唇边的血迹,跟着她跑进伏渊阁后山的莽莽密林。
姜落无心反驳,步履极快地在灌木丛中穿梭。
行进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丛伏渊阁中遥遥传出急促的钟声,想必是发现了他们二人已经逃出缜言室了,正在通知弟子向四方搜寻。
到地方了,姜落止住脚步,停在了一方悬崖畔。苗阿柯看见前方无路,也跟着停下。
他探头下望,隐约瞧见一条白练似的清溪,估摸着有百丈的高度,这分明是条绝路。
“你耍我?”苗阿柯怒火中烧,一把掐住姜落白皙的脖颈。
姜落不慌不忙地说:“区区百丈,难道蛊修还会怕不成?”
苗阿柯:“蛊修不习体术。”
姜落:“若你要留在此处,我就不奉陪了。”
“要跳你自己跳吧。”苗阿柯松开手,退后一步等着看她跳崖。
姜落倒也不怕,微微提起曳地的裙边,起身欲跳,不料蛊修猛然从她身后偷袭,一掌击在她的肩部。
三根银针从他的指缝间脱离,扎在姜落的肩膀处。蛊毒顺着针尖注入身体,立时封锁住了她的经脉。
姜落惊惧回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凭着最后一口气,她利落翻身踢在蛊修的侧脸上,随即坠落山崖,落地声被飞溅的涧水所掩盖。
苗阿柯头上挨了一脚,登时被踢飞了三丈远。他捂着脸上的伤,恶狠狠地说:“蠢狐狸,等小爷养好了伤再收拾你。不过你这一摔,不知道还有没有活路,可别让我等到下辈子了。”
在他看来,姜落被封住经脉,无法运气使用妖法,就算她体质远超常人,也扛不住从百丈高的悬崖摔下去。哪怕不死,也要断上几十根骨头。
“什么动静?”苗阿柯低头一看,他的双脚不知何时被青藤缠住,锁在原地动弹不得。无数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捆缚住四肢将他的身体凌空抬起。他挣扎着四望,发现自己俨然是落入了圈套,现下正身处阵眼之中。
苗阿柯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滑到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在黄土上。他张开嘴巴,数只身躯呈现黑紫色的蛊虫,连成线从他的喉咙爬到舌尖,追寻着血的气息重见天日。
蛊修操纵着蛊虫,它们密密麻麻遍布周身,拼命地啃咬束缚主人的青藤。
吴卿羽带着八位埋伏已久的伏渊阁道士一拥而上,朝着蛊虫洒出大片雪白粉末,纷纷扬扬如蝴蝶扑扇翅膀后落下的鳞粉。
粉末落在蛊虫身上,触之即开始燃烧。蛊虫的躯体在火焰中翻腾,“吱吱”尖叫着被烧得焦黑,遗留下一地残骸。
“化蛊粉!”苗阿柯绝望地怒吼道,“你们怎么会有衍霞派的化蛊粉!?”
见蛊虫已悉数化为灰烬,吴卿羽方才开口:“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便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化蛊粉当然是衍霞派送来的,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制裁吗?”
苗阿柯睚眦欲裂地怒吼:“是不是姜落!是不是她告诉你们衍霞派的事情?这只老狐狸居然敢骗我!”
应着他的问话,李慕绪携着姜落,从崖下飞上来。两人的衣裙一白一青,映着身后蓝湛湛的天,煞是好看。
稳稳落地后,李慕绪松开环抱在姜落细腰上的手臂,耳根有些微红。
姜落走近动弹不得的苗阿柯,几乎是附在他耳边说:“是我告诉他们的,但你何尝没有背叛我?你赠我一记掌击和三根毒针,我只回赠你些许化蛊粉,也算是知恩图报了。”
苗阿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怎么会?你没被摔死?也没被毒死?”
姜落笑而不语,存心想要多看会儿蛊修的暴怒样。她早猜到苗阿柯不会完全信任他人,便让李慕绪在崖下接应,以免跳崖时生出意外。
李慕绪看见她被苗阿柯推下悬崖,立刻御剑从崖底向上纵飞,接住了短暂被封住经脉,来不及运气飞行的姜落。
至于那三根沾染蛊毒银针,还是多亏了接到伏渊阁传讯后赶来的衍霞派道人,提前让她服下了解药。
姜落笑意盈盈地拿出银针:“说到蛊毒,我还得多谢您的小师妹为我解毒。”
这话正正好扎在苗阿柯的心上,原以为下次相见必是苗阿蕊的死期,没想到他的死期先来了。
“师兄,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吗?”
苗阿蕊从林间缓缓走来,面色凝重。一身的苗疆打扮昭示其来处,耳上的银饰与苗阿柯的一样,小小的铃铛上刻着个“隐”字。
苗阿柯不屑地朝她呸了一句:“哪来的蠢东西,本人无门无派,才不是你的什么狗.屁师兄。”
吴卿羽厉声呵斥他:“嘴巴放干净些。”
“吴道长,不必介怀。”苗阿蕊淡淡抬手,她并不在意苗阿柯的恶言。
苗阿柯仍是不看她,只是一个劲地朝着吴卿羽嚷嚷:“伏渊阁道士,你们毁我蛊虫,捆我至此。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吴卿羽冷淡地说:“你的生死,不由伏渊阁做主。阁主已经下令,全权交给衍霞派处理。”
苗阿蕊告诉他:“回到衍霞派,见了师父的遗体和牌位,你自会知道下场如何。”
苗阿柯的情绪被触动,终于语气着急地问她:“师父的遗体?她还没下葬吗?”
苗阿蕊反问他:“你挖走师父的眼睛,让她死不瞑目。蛊修身体不全,如何能够下葬?”
这句话说得苗阿柯哑口无言,沉默了好一阵子。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苗阿柯狠狠咬牙抬头看着她:“我不会跟你回衍霞派。”
“回不回并非你说了算。”苗阿蕊向吴卿羽点点头,表示她言尽于此。
吴卿羽向阁中弟子下令:“带走!”
“等等。”姜落拦住正欲动手的伏渊阁弟子,她想起还有件事不明。
几位弟子看着吴卿羽的脸色,见他点点头默许,才止了靠近苗阿柯的步子。
姜落问苗阿柯:“你用陈平海坟上的尸花对陈珍儿做了什么?”
“尸花……”苗阿柯嗤笑道,“你入过我的识海,当真以为我没发现吗?想知道我用陈平海的尸花做了什么恶,你们随我一起下地狱后再来问吧。”
苗阿柯龇出尖牙,趁大家不备咬破藏在牙后的某物,不顾旁人地仰天大笑起来,直笑到眼角渗出了滚烫的泪水。
“糟了,”众人惊呼,“他要寻死!”
苗阿蕊失声唤道:“师兄!”
“我不想杀师父的,”苗阿柯的眼角有泪滑落,“为什么师父的眼中不能只看到我,为什么……”
苗阿柯的话音被黑血所掩埋,卡在喉咙里成为世人难知的遗言。
众人想阻拦,却毫无办法。苗阿蕊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但身为衍霞派掌门的她不能失态哭泣。
蛊修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腐烂,最终阳光下只剩下一滩黑色的尸血,成为苗阿柯曾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两颗黑色的珠子从他的肚子里掉落在地,滚动到苗阿蕊脚边。她拾起一看,像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苗阿蕊知道,儿时的苗阿柯吃不饱穿不暖,只能四处偷盗,挨了数不尽的打骂,心中渐渐怀着诸多怨毒。
但是那日,他缩在树洞里睡觉,迷迷糊糊间看到位漂亮的年轻女人向他伸出手,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她学练蛊。
她有一双墨黑的眼眸,只倒映出他的面容。
为何后来会反目成仇呢?是因为嫉妒,还是因爱生恨?
苗阿蕊摇摇头,她不知道答案。
曾经的师徒三人,现在只剩下她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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