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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11.仪同府(二)

府邸正堂,贺知颐已重新拄着拐杖慢慢回到位子上。卫颀随侍一旁,容色恭谨。

贺知颐苦笑:“伯修,我不过要调个人来,也承蒙他们如此上心!”

堂上并无旁人。长史崔劭已暂行告退,在值房等候。

“开府仪同三司,”贺知颐徐徐道:“开的什么府?”

卫颀附和地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不是在问他。跟随贺将军多年,卫颀深知何时该答,何时不该答。

年前新授的这个开府仪同三司,名义上自辟幕僚,实则从长史到列曹参军,几乎全是上头各方安插来的人,比方崔劭,便是安国公府的关系。卫颀出身布衣,能在一众背景深厚的幕僚中杀出一条路来,全凭贺知颐不遗余力地托举他。

除了办事实心得力,卫颀深信自己是受益于向来恪守的敏行讷言的原则。多说多错。他很管得住自己的嘴。

贺将军屈指可数的心腹里,头一个便是他卫伯修,何爽为人粗率,排在后面。贺知颐从不遮掩对卫颀的重视。不但将他由中郎擢为司录,掌府中机要与档案文书,平日更形影不离,处理大小事务都让他在旁侧。虽说因了这份荣宠,背地里免不了有心怀嫉妒的同僚给他使小绊子,但只要将军在一日,没人敢真的动他。

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人比贺将军更担心仪同府实权旁落,那便也是他卫伯修。

庭除寂寂,连只麻雀也不敢飞进来,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贺知颐不再说什么,发完牢骚,便沉入酣眠,甚至发出微微的鼾声。

将军从不在旁人面前如此随意,这是对他信任的表示。卫颀微微一笑。

少时,堂下来报:“孟寥带到了。”卫伯修见将军尚未醒来,沉吟片刻,道:“让他等着。”

鼾声立止,贺知颐虎眼微睁:“带进来。”

.

孟寥双手被牢牢捆在身后,由何爽亲自押送。

头顶的太阳明晃晃地晒着,晒得人后背发凉。腹部痉挛的疼痛让他呼吸有些困难。

是记忆在欺骗自己吗?她真的曾捧着他的脸为他擦拭血痕,泪珠落在他脸上?那时他痛得恍惚,等到清醒过来,人已到客栈楼下,她正丢下他走上前去:阿瞻阿怀好像遇到了些麻烦。

然后他们就被分开押送,直到进府,再未能对视一眼,说一句话。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那可能出于一切其他的原因,比方落了东西。

他不会再给自己虚妄的期望。一颗心从僵冷坚硬恢复炽热柔软,最终给人带来的只是痛苦,痛到恨不得不要这颗心,做一个石头人。

脚下一绊,孟寥又踉跄了一下。何爽冷着脸拉住。他开始有些犯嘀咕,只怕方才下手太重。

弟妹在旁,聿如无法再放任自己的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离开客舍没多久,一队士兵从他们面前经过。那时她甚至不知道这些士兵要去哪里,却莫名地强烈不安。魂不守舍地走过半条街,忽然拉着阿瞻阿怀返身疾奔。

想到分别时他迷茫破碎的神色,心疼到无以复加。舍不下,放不开,又不可能,他要她拿他怎么办?

仪同府威仪赫赫。进了仪门,长风中旗帜烈烈,一股强劲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天风灌进,让人精神为之一爽。孟寥远远便看到正堂上的两个身影,侧身侍坐的想是僚属,坐在主位上支颐小憩的,当真是阿父生前跟随的贺将军。

在广陵营时同袍歆羡的前程这才真真切切地展开在面前。何爽要押着他上堂,孟寥不禁第一次回头。她和阿瞻阿怀远远地落在后面。

遥遥片刻相视,孟寥站在长长的阶上回身而望。

这才是旅途的真正终止之处。

那陌生的感觉又来了。聿如忽然不知那位正望着她的青年郎君究竟是她什么人。他们真的曾在马车里耳鬓厮磨吗,不过一个时辰之前?

路上那段光景,就那么糊糊涂涂,一下子过去了。像指尖挽不住的流风。

.

长史崔劭闻信匆匆从值房赶来时,人已押到堂上。贺知颐正好笑地问:“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崔劭不觉一愣。这语气一点不像审讯,倒像长辈对亲近心爱的小辈。孟寥尚未答话,何爽忙低头大声道:“是卑职命人打的。”

贺知颐笑眯眯问:“打他做什么?”

负隅顽抗?拒不受捕?主动攻击?一个也对不上。何爽绞尽脑汁回想当时情形:“他——他言语挑衅,自己找死。”

卫伯修闻言看向那孟寥,但见青年面容坚毅,风神峻直,着实好奇他怎么个言语挑衅法。贺知颐见崔劭已到,在坐榻上坐得更舒服些,兴致盎然道:“子尚,来,坐。你问。——伯修,记。”

卫伯修微笑道:“已记下了。”贺将军难得有兴致,他今日便临时充任书吏。崔劭探究地瞧了瞧这几人,在案后正襟危坐下来,问道:“此人如何言语挑衅?”

何爽只得道:“我问他那娘子在哪,他不让我叫她‘那娘们’。”

贺知颐蓦地一阵大笑。卫伯修也忍俊不禁。何爽其实是个粗直性子,既已承认,便也不顾什么面子,接着道:“卑职当时也是气昏了头,想着这么一个叛国小贼还敢出言不逊,就叫人教训了他几下。”

崔劭还未开口,贺知颐道:“谁告诉你他叛国?”

贺将军的笑还在脸上挂着,眼神却瞬间冷鸷。何爽背上寒毛倒竖,回想起来确实没人明确说孟寥是叛贼,老实道:“卑职听说他和一个陈国娘子在一起,又无端延误报到,便以为——以为——”

崔劭等着贺将军开口,渠料他似乎也在等着自己开口,只得问:“那陈国娘子何在?”何爽忙道:“在堂下候着。”崔劭正要开口,贺知颐忽然道:“带上来。”

崔劭三番两次被打断话,气息已有些急躁。聿如和瞻之怀之被带到堂上,又让他微微一愣:“如何多了两个?”

贺知颐但瞧着他,嘴角淡淡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

想来是盯梢的人汇报时出了什么岔子。崔劭定了定心神,道:“娘子姓甚名谁,陈国哪里人氏?这两个小的是何人?你与那孟寥是什么关系?如何同宿一室?”

聿如已将堂上的人都扫了一番,这时听崔劭问话,才转向他,开口道:“没有同宿。”

再次听见她的声音,自小腹升起的战栗酥麻长驱直入双肩,孟寥蓦地转身看向她。就是这声音焦急地唤过他“孟郎”,那也是幻觉吗?

聿如道:“尊驾可问问这位军爷,去抓人时那间房是否动过。我们姊娣昨夜遇到恶人,今早在市集上又被人刁难,是这位郎君出手相助,为我安顿弟妹、求医问药,才耽误了许多时间。尊驾若还不信,可向客舍主人和医庐大夫求证。”

卫伯修下笔如飞地记着。崔劭道:“照这么说,你们今早才相识?”何爽急道:“呸!这二人那般模样,怎么可能刚认识?”

贺知颐道:“适之!”

何爽忙闭了嘴,擦了擦不小心喷在崔劭案上的唾沫星子。崔劭哭笑不得,正要再催问那娘子,她却先发问:“尊驾如何知道我是陈国人氏?”

崔劭顿道:“自然是查了客舍登记。”聿如警惕道:“既查了记录,上面该写明了姓名籍贯,尊驾何必多此一问。”

何爽忍不住道:“叫你说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聿如闻言转向何爽,打量了他一番道:“阁下连我是谁也不认得,究竟为何抓我?”何爽愣道:“不是你自己送上门的!”聿如道:“我落了行李回客舍去取,倒是阁下到现在还没给出理由,凭什么打人?”

她果真是忘了东西才回去。孟寥闭了闭眼,腹部的痉挛又拧入身体深处。

这话竟又问了回来,何爽本来理亏,求助地望向贺将军,贺知颐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崔劭迅速清理思路道:“适之,你方才说‘这二人那般模样’,究竟什么模样?”

孟寥不觉一阵激越,忙看向何爽。何爽要当这这么多人的面形容,自己倒尴尬起来,含含糊糊道:“这……就……一个抱着另一个。”

瞻之怀之惊奇地抬头看向阿姊。崔劭道:“什么时候?”

何爽尴尬得挠头道:“抓人的时候。”瞥见贺知颐的目光,忙放下手不敢再挠。崔劭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乘胜追击道:“谁抱着谁?”那娘子别过头,双颊绯红得不可抑止,方要开口,孟寥立刻道:“我。”

他大步走到她和崔劭之间,挡住崔劭的目光:“是我抱着她。”正要说下去,聿如蓦然在身后道:“他认错了人。”

连孟寥也转头看她。红晕蔓延到脖颈,她勉力平静道:“郎君那时疼得不清醒,把我认作了他阿妹。”

孟寥几乎想苦笑。不可抑制的苦潮漫过胸膛,他不再说话。

聿如暂且顾不得他,见崔劭无话可驳,继续陈述道:“我们姊娣与郎君途中相遇,因见郎君为人仗义善良,便求郎君护送,免途中闲人骚扰。到了城门口,便各自分开。不料今早又重逢。”

卫伯修望了望贺将军。后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崔劭问:“你们何时到的城门口?”聿如道:“三日前。”崔劭道:“那这三日时间里孟寥去了哪里?为何现在才来报到?”聿如道:“他延期误事了吗?”崔劭愣了愣,只得道:“那是不曾。”聿如垂着眼睫道:“那你管他做什么。”

贺知颐蓦然发出第二阵大笑。笑得咳嗽起来,拄着拐杖慢慢走下座位,立在众人面前,双手拄杖,笑道:“阿寥,一别数年,今日一见,当真依稀又见故人身姿!那时候你才多大?十四?十五?”

孟寥心中一动,想到先父,眼眶有些湿润,道:“禀将军,是十四。”

贺知颐感慨道:“你阿父去得早,也没来得及给你取个字,成天阿寥、阿寥地叫着,我也就只记得这个名字。当年江北一战,若非你阿父舍身相护,我怕连性命也丢了!何谈还有今日!”

堂上众人大多一怔。只有卫伯修对这段前情略有所知,也神色哀矜。贺知颐说着有些动情,停顿了片刻,方道:“今日我听人说,你已到了洛阳,不知有多高兴!可又听人说,你与一个陈国娘子在一起,我是绝对不信。你阿父就死在陈国人手上,你便是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又怎么可能和什么陈国的娘子牵牵扯扯?”

聿如心一痛,不觉微微偏过脸。何爽连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崔劭冷冷对着面前的几案。贺知颐道:“来龙去脉,如今也清楚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子尚今日不妨一并问问清楚,免得日后又要麻烦伯修来充任书吏!”

卫伯修微微一笑。

崔劭冷着脸。他看出来了,贺知颐对他监视新来幕僚一事颇为不怿,这是要当众敲打、树威,封他的口。早知如此,当时便应该咬死不承认派人跟踪。

事已至此,崔劭却也浅浅一笑,道:“的确还有一问。”抖了抖袖子,徐徐向孟寥道:“校尉与这娘子一路同行,难道今日才知这娘子是陈国人?我以为校尉出身行伍,处事应分外小心警醒。长途相伴,难道就不曾怀疑这娘子是陈国细作,要套你的话窃取我隋军机宜?还是确实动了私情,念不及此?这也难怪,”他笑了笑,“青年人,血气方刚,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

贺知颐浓眉一轩,眼中透出寒光。卫伯修微微锁眉,却没有抬头,只作还在补写记录。何爽一时不知该看谁,竟和瞻之怀之面面相觑。

孟寥乍闻此言,简直莫名其妙:“阁下怎会作如此想?”崔劭笑道:“是吗?那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恐校尉是仗打得太久,连南北口音也辨不出来,身边待着三个陈国人,还错认作同乡!”

贺知颐握着杖头的手掌一紧。孟寥本就不擅于自我辩解,正不知从何说起,聿如道:“尊驾这话真好生可笑,若是个陈国人便无端猜忌、视作细作,两国还互派使臣做什么?贵国又为何每每主动与我陈国以马易船,不怕陈军藏在船舱里突袭军营吗?”

崔劭竟语噎。卫伯修被这大胆之言惊诧得不禁抬起头,那娘子却神色如常,又道:“不过尊驾所言,我也早有所虑。便是担心横生枝节,故此从未对郎君说过我的身份。若说隐瞒,是我瞒了他。郎君襟怀坦荡,从不对妇孺随意猜忌,这是他为人的长处,而非受人指摘之处。”

崔劭活了三十五年,第一次被一个小娘子嘲讽了一番,等反应过来,气结指着她道:“你真能说啊!”聿如道:“‘岂好辩哉,不得已也。’尊驾若仍是不信,我还有一个法子。”

她停住了。贺知颐道:“你说。”

聿如方施礼道:“我们此赴洛阳乃为寻亲,却音讯失落,不知从何寻起。为证我、也证郎君清白,斗胆请明公做主,着人帮我们寻找叔父。”

贺知颐盯了她半晌,低沉道:“你很聪明。”拐杖一顿,一顿,他又自己慢慢坐回位置上,抬起浓眉后面的锐利双眼:“让堂堂仪同府的人,替你寻亲?”

堂上一时无人敢出言。孟寥看了看她,上前道:“将军,我可以……”崔劭冷笑打断道:“郎君莫忘了,你现下还不算仪同府的人,倒替将军答应起来!”

瞻之一听能找阿父,倒一点也不怕了,见这人还阻拦,脱口而出道:“这样既证明了我阿姊的身份,又洗脱了郎君通敌的嫌疑,也免得仪同府遭人口舌,是个一箭三雕的好办法,为什么不答应?”

何爽忙道:“小孩,哪有你说话的份!”贺知颐却呵呵大笑起来:“你说得不错!”面色大霁:“伯修,小小儿郎尚且如此明理,我等岂能不应?”卫颀含笑答是。贺知颐笑道:“子尚,我见你寻访追踪很是在行,就由你来处理此事,限期三日,——会不会太长?”崔劭下意识道:“不长,不长。”心下一团乱麻,不知怎么就被他们绕了进去。贺知颐满意道:

“好啊。伯修,搀我回去。适之,来一下。”

卫颀恭谨从命。何爽小跑跟上,贺知颐道:“这几日孟寥交给你,该请大夫请大夫。人要有半点闪失,拿你是问!”

贺将军毕竟还是护犊子,找机会让他将功补过。何爽感激道:“是,是!那娘子和……和两个孩子呢?”

贺知颐道:“你也要?”

何爽忙说:“不是我要,”只寻思着既然要做好人不如做到底,让这两人团聚。卫伯修蹙了蹙眉。将军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何爽这厮,在一些事上着实糊涂。

贺知颐冷冷道:“别院里找间屋子关了,逃走一个,也拿你是问!”

卫颀,字伯修

何爽,字适之

《孟子·滕文公章句下》:“予岂好辩哉? 予不得已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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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11.仪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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