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嫄静静看着大笑不止的义阳郡主,脸上是一般女娘没有的飞扬洒脱。
纵然是对这人过往种种深恶痛绝,檀嫄还是忍不住有几分艳羡。
如此,方得自由吗?
义阳郡主的笑声渐渐停止,出人意料地低头注视着檀嫄的眼睛。
她的眼睛漂亮,一双标准的杏眼,瞳孔明亮深邃。不期然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檀嫄觉得似乎是被一条蛇盯上了,森森的,凉凉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羡慕?”正当檀嫄打算躲避她目光的时候,她开口了。
“郡主天潢贵胄,拥有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由。自然令终生困守宅院的女娘心生羡慕。”檀嫄回答得坦然。
对这个答案,义阳郡主不置可否,眉角微微一挑,道:“你也不必拘束,今日我找你,并不是为了三年前的事。我只是想看看,能跟崔三郎扯上点儿关系的女娘,是什么样子。”
“想来让郡主失望了。我与崔三郎也只见过寥寥数面,算不得什么关系。”
义阳郡主双目微阖,举起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晃了晃。“你确实没有什么特别,若只论皮相,我倒觉得三郎俗了。”
说罢,睁开眼瞥了檀嫄一眼,随即将目光挪到别处,状似漫不经心开口:“听说你与冯家郎君已经定亲?”
“是。”檀嫄应承,并不多花。
似乎是觉得与她说话没什么意思,
再没有看过她。
候在旁边的一个女官上前,请檀嫄离开。
檀嫄内心诧异,不知义阳郡主叫她过来,说了一通不着四六的话是为了什么。
尽管心中不解,檀嫄还是慢慢起身,行礼之后离开凉亭。
刚转过花丛,裴蘩和虹雨、银竹她们便迎了上来。
裴蘩一马当先,冲到檀嫄面前,拉着她的手,急切地问:“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说着又埋怨湘王府的女官拦着他们,隔得远压根儿听不见凉亭里说了什么。
见裴蘩急得满头大汗,檀嫄感觉又生气又窝心。
“暑气重,你身体又弱,何苦在这儿等着。”檀嫄见她面上焦急,连忙解释:“这是裴府,义阳郡主纵使再跋扈也不敢对我做什么。不过是闲说几句家常。”
裴蘩挽着檀嫄的手往花厅走,边细细问她和义阳郡主说了什么。
听着檀嫄的回答,裴蘩也觉得诧异,再三确认之后,疑惑道:“她竟只问了你这个?这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值得大张旗鼓来这么一遭。”
檀嫄也是苦苦思索不得解。好在二人都不是过度纠结的性格,无果之后便搁置一边。
两人回到花厅,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宾客竟已走了大半。檀家两位老夫人坐在上首,眼巴巴看着厅门的方向。
见二人回来,裴家众人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还不待问话,便有仆从来传话,说义阳郡主已经离开裴府回湘王府去了。
至此,众人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裴家人只觉得今日好好一场寿宴,被义阳郡主这个不速之客搅和得一塌糊涂。
前来赴宴的各家众人,待今日之后还得挨家挨户上门致歉,不可因此事生了嫌隙。
虽然清楚将今天的事全部怪罪到檀家人身上不合适,但若非檀嫄出现,也不会招来义阳郡主这尊大佛。
对于裴家人眼中的不悦,秦氏和檀嫄自然能看懂,两人连连致歉,却没有得到一个好脸色。
裴大老夫人尤其明显。原本便严肃非常的脸,此时更好似乌云密布。
对她的心结,秦氏等人自然懂。湘王府的权势哪里是能轻易触碰的,若是让裴家受到牵连,作为主母她也难辞其咎。
见众人面色僵硬,秦氏与檀嫄对视一眼,双双告退。
裴蘩见状想要出去送客,被她母亲拦住了。
她诧异地看向自家阿娘,裴夫人对她使了个眼色,裴家两位老夫人面色不虞。
难得见长辈如此不和蔼的一面,裴蘩一时也愣住了,想要追出去的脚步不由得停在原地。
母女二人相携走到外院,看看身后悄无一人,忍不住对视苦笑。
好不容易拦住了一个传话的仆从,檀嫄递给他二十来个铜板,让他帮忙给檀慎带个话。
等了约半炷香的工夫,檀慎急匆匆跑出来,未停住脚步便问怎么了。
檀嫄摇摇头,表示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索性要不让他骑马,三人共乘马车回檀宅。
回去的路上,秦氏和檀嫄二人静默无语。靠近门边坐着的檀慎左右觑觑母亲和阿姊一脸的凝重,张张嘴,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问:“在宴会上发生什么了?”
檀嫄看看母亲的脸色,秦氏点点头,方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
“义阳郡主好生无礼。”听完阿姊的话,檀慎怒而起身,却忽略了自己坐在马车了。
只听“砰”的一声撞到了车顶,痛得他捂着后脑勺止不住地哎哟。
见儿子这般莽莽撞撞的样子,秦氏有些无奈,待要教训他几句,又见他痛的样子不似作伪,更是心疼。
檀嫄扒过他来瞧了一眼,后脑鼓起一个丸子大小的包。
“回去涂些药便好。”说罢将他拽起来,让他安稳坐好。
檀慎顺着檀嫄的力道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脸上带着些少年稚气。
“阿姊,当年义阳郡主砸坏了我们家的摊子,害得那么多人死在长安城外。又以私自设粥棚赈灾,没有事先告知户部为由,让祖父被先圣人训斥。后来祖父忧愤而逝,阿姊你被迫躲到族地,乃至后来祖母身亡。一桩桩一件件,皆由她而起,如今,她竟然还在裴府难为你,当真是……”
檀慎越说越气愤,声调也愈发高昂,语气中满是不甘和委屈。
“阿谨,慎言。”对着檀慎,檀嫄难得语气严肃。
檀慎看看她的脸色,撇撇嘴,脸上虽有不甘,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经此一事,裴府对我们难免心生不满,日后还需好生安抚沟通一番。”秦氏见女儿呵止住儿子,便没有再说什么,转而想起今天裴家众人的表情,只觉额角有些突突地疼。
原本檀家和裴家几乎已经断了联系,谁料一场寿宴,不仅没有将两家的情谊重新连接起来,反而愈发得罪了。
“冯家伯母今日没有为母亲说话吗?”檀慎觉得有些奇怪,作为未来姻亲,冯夫人的性子不至于置身事外。
听见他的话,也觉事情不凑巧。
“十日前,冯夫人便往母家探亲去了。”因冯三郎在信中提过,所以这话是檀嫄说的。
“罢了,等你阿耶回来再商量对策。不求与裴府重修当年之好,不结仇怨便是最佳。”秦氏揉揉眉心,转而问起檀慎今日的情况。
檀慎从三人分开,遇见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用了什么吃食,等等,仔仔细细说给她们听。
直到他说到一个名字。
“你遇见了何家七郎?”檀嫄好奇:“他素来不与人为善,竟然会出言帮你?”
檀慎用力地点点头,也觉得很奇怪。
“我与他从未有过往来。在学堂虽然见过,但他何氏乃望族,又与崔氏等多有姻亲,况且他课业极好,诸事拔尖,我……”檀慎迟疑,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直到感觉到一阵肿痛,方才继续说:“勉勉强强。今日我被胡家和魏家为难,他竟然帮我说话,还帮我喝了酒,作了一首诗。”
说罢,檀慎回想当时的场景,摇摇头感叹:“唉,当真是感激他啊。”
母女二人再度对视一眼,只觉今日桩桩件件出乎意料,小小檀家,如何就招惹了这些大人物。
二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觉得需要回家好生休息一番,再详细把所有事情梳理一遍。
且不说檀家母女三人回家休整,裴府中人才是如临大敌。待前院宴席散去,将宾客们全部好生送走之后,家中三代齐聚正院。
裴公兄弟三人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听过一遍之后,便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
有人说不足为虑,有人道湘王府不可得罪,也有人觉得不过寻常叙话,等等。
裴公抚着胡须闭目养神,沉默良久。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鸦雀无声。
待众人都安静下来,裴公方才睁开眼睛,问裴蘩:“你可听到二人说话?”
裴蘩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小声道:“义阳郡主的人把我和赫儿的侍女拦在外面,听得并不真切,只隐约听见几句崔三郎、冯三郎之类的话。想来是询问她的姻缘罢了。”
说完,抬起眼皮仔细观察裴公神态。
裴公目光如炬,两厢一触,裴蘩身体一抖,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罢了。”裴公摆摆手,让众人散去,只留下裴蘩一人。
裴蘩的母亲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被自家郎君生拉硬拽带了出去。
“伯祖。”裴蘩嗫嚅。人虽然都走了,她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得像儿时一般称呼,企图唤起长者的一丝怜悯。
“以后与檀家的小娘子,不要再来往了。”见裴蘩脸色有些苍白,裴公也觉得吓唬一个小孩子没有意思。“那日在书房,我与你祖父和父亲说的话,你听见了。”虽然是问话,但语气中满是笃定。
闻言,裴蘩的脸色愈发苍白,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至裴公脚边,抱着他的腿,抬头,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有些枯老的手抚去她脸上的泪水,就像许多年前那般。
这个小女娘的出生,给裴家带来了不一样的欢笑。她自幼体弱,却极会哄长者开心。他心疼孙女不是假的,他也曾在她高烧不退的时候,抱着她整宿整宿不睡觉。
但是,裴家如今,只差一步便可一跃而起。崔氏抓不住机会,便怪不得裴氏后来者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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