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伯祖,燕王比我年长二十岁,前头已经没了两位王妃,我,我……”裴蘩哽咽,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裴公大手拍着她的后背,像过去许多年一般安抚着她。
裴蘩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和希望,紧紧搂住裴公的腿。
“伯祖,你疼疼我,伯祖,你疼疼我吧。”她哭嚎着,一双手紧紧攥着裴公的衣裳,像当年不小心掉进池塘里,紧紧抓住裴公的手一样。
她妄图从这个疼爱她的长辈身上,汲取当年的温暖,获得当年的救赎。
但她,注定是要失望的。
正堂上,除了她的哭嚎,没有任何声音,候在四周的仆从仿佛一个个纸扎的人。
她抬起头,冷不丁对上裴公冷漠的眼神。
她一惊,号啕之声戛然而止,一时间寂静得可怕。两串泪珠不受控制的从眼中滑落,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莫名的寒冷席卷全身,从心逐渐蔓延到四肢。
她想得明白裴公为何想将她嫁给燕王。
当今圣人体弱,这一年的上朝的次数逐渐减少,加之膝下只有两位公主,不少世家大族在背后悄悄支持各地的藩王。其中以燕王的呼声最高。
燕王、湘王与当今是一母同胞。燕王好战,多年来据守幽州以北,与契丹作战胜多败少。第二任王妃去后,据说多次到崔府求娶本家的六娘子,被崔公拒了。如今又放出风来,想要在世家大族中择一淑女为妻。
这样破天富贵近在眼前,不少人家趋之若鹜。
想得明白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儿。但是看着裴公的眼神,裴蘩明白,在伯祖这边,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搂着裴公腿的手慢慢松开,一下子失去了支撑,陡然瘫倒在原地。裴蘩苦笑,双手撑地,费力站起来,踉跄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体。
突然,她猛地转身向外跑去,边跑边喊:“阿娘!阿娘!”
哭喊声响彻整个院子。原本并没有走远的裴母听见了声音,连忙想要应承,却被裴父揽住了身体,捂住嘴巴。
在转角处,裴蘩被两个健壮的仆妇拦下。
见仆妇并没有控制力道,裴母挣扎着上前,却抵挡不住身后丈夫的桎梏。
阴影处,裴三老夫人慢慢走了出来。裴母看见君姑,一双泪眼中满是祈求。
但对方也只是含着泪,默默看着这一幕。
裴蘩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一双眼睛睁大,嘴巴用力咬住仆妇的手,唇齿间传来血腥味。但是仆妇捂住她嘴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只是小心躲开了鼻子部位。
身后,裴公缓缓走来。裴家三房众人也转过来走近,
“大兄,能否宽限她几天?让她母亲好好劝劝。”见孙女被这样对待,三老夫人于心不忍,开口为她求情。
“这门亲事,岁前便已经定下,是你们迟迟不与她说明白。今日她又见了檀家的小娘子,难保不会生出当年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裴公在阴影处站定,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她当年背着家人外出习武经商,学那些下等人模样,丢尽裴家脸面,都是檀家不安分的小娘子挑唆。”说罢,裴公看了三老夫人一眼。
裴蘩在两个大力的仆妇怀中,佝偻着身子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之声,摇着头否认。
不是的,不是的。
“檀家乃是流民帅出身,她任性妄为是血脉决定的。但我裴家立世几百年,诗礼传家,断不能出现那种肆意妄为的后人。”
裴公话出口,三老夫人脸色瞬间惨白,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裴蘩已经无力,瘫软在仆妇的手臂间。
裴公转身,路过她身边,吩咐仆从把她关到水阁中去。
“阿芃,伯祖不会害你。你好好听话,伯祖自会像往日一般疼你。”裴公说话的声音幽深,顺着夏日的风传到裴蘩的耳中。
转头看看表情各异的父亲、母亲和祖母,再想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的祖父,裴蘩原本躁动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心死成灰。
第二日,秦氏让人开了平时存放珍宝的库房,准备亲自挑选几样宝贝,差人悄悄送到何府。
既感谢何七郎,又避免何家和长安城中人误会。
这边秦氏在库房中挑挑拣拣,那边檀嫄在院子里拆冯三郎送来的书信。
拿过信封,檀嫄便觉得里面鼓鼓囊囊的,摸起来又软软的,似乎夹带什么东西。
她小心割开封蜡,将信放在桌案上,慢慢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叠的方方正正的信上,是一朵昙花。
原本大而洁白的花因为路途遥远已经泛黄,但送信之人想来仔细看护,花朵平整没有破损。
将话放到前面,檀嫄打开那封信,熟悉“嫄娘如唔”几个字映入眼帘。
檀嫄微微一笑。
冯三郎说这是友人家中盛开的最好看的一朵,他有幸亲眼见到了月下美人的绽放,瞬间想到了她,便问友人要了这朵花,想送来给她。
信上还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并询问她的情况。洋洋洒洒五页纸,事无巨细。
将信重新叠好放进案上的匣子里,她看着面前的昙花,心底再一次受到触动。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1】。
莫名的,她懂冯三郎心中所想。他是难得的赤诚儿郎,她也得以真心相待才是。
檀嫄挑拣几件有趣的事情与他说了,唤人将信送去驿站。虹雨却道:“刚才我见冯府的仆从还在,便问缘由。原来冯郎君吩咐,如果娘子回信,冯府有专门的人,比驿站快上许多。”
檀嫄皱眉:“怎的刚才不说?”
“那仆从说,冯郎君吩咐,如果娘子回信再回禀。如果娘子没有吩咐,便在门外候两个时辰再回府去。”显然虹雨也有此疑问,将事情打听清楚了。
闻言,檀嫄重新将写好的信打开,在后面又添上了几句话。方才重新封好,让人送去不提。
闺中岁月缓慢悠长,但到底还是一日日往前走着。
八月初十,秦氏收到了檀逢的信,说估摸形成,八月十三便能到家了。
所以一大早,秦氏就吩咐人院里院外的清扫,并和檀嫄一起到檀娮的屋子仔细看过一圈,确保事事妥帖。又吩咐厨房做些两人爱吃的食物。将所有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以后,便在正堂枯等。
等了一会儿,又左右问问自己发饰合不合适,妆容有没有花。
难得看母亲这般紧张,檀嫄觉得有些好笑。母亲甚少这般在意自己的容貌打扮,也很少这么沉不住气。
这些时日,她与冯三郎虽然没有见面,但两人通信却比较频繁。
渐渐地,隔三五日收到他的信已经成了常态,若有一日信来得迟些,她便忍不住猜想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今见母亲的神情,倒是也能感同身受一二。
母亲与父亲自成婚以来,从来没有像这大半年一般,分离这么长时间。
想到此处,檀嫄起身坐到秦氏身边,学着秦氏往日的样子拉住她的手:“阿娘放宽心,在阿耶心中,你永远是最美的。”
被女儿打趣,秦氏闹了个大红脸,也顾不得在意妆容,伸出手戳了檀嫄额头一下道:“你也学得这般促狭。”
母女二人嬉笑,门外檀慎大步跑进来,边跑边问:“阿耶回来了?”
见他满头大汗,前胸后背被汗水浸透,皱皱巴巴地黏在身上,便知是刚从校场回来,
正吩咐他回自己院子梳洗一下,门外曲妪小跑着回来,一张脸欢欢喜喜,口中喊着:“回来了,回来了。”
其实不需要听她说,见她表情,母子三人已经起身准备往外走了。
檀宅今日正门打开,门前青石板冲刷得异常干净。
三人刚在门外站定,正张望,街角处便转过来一驾马车,果真是檀逢日常出行的。后面还跟着一驾略小的,但上面也悬挂着檀家标记,想来是檀娮的。
两驾马车后面跟着几辆平板车,行李物件堆得高高的,还坐着不少仆从。
未到檀宅门口,檀逢便掀开车帘向三人招手。一张胖胖的脸上堆满笑容。
在门前停住,檀逢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仆从不过刚支好车凳,他便快步下来,小跑至秦氏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娘子多日辛劳。”
边说还边上下打量,皱眉道:“娘子怎的瘦了,可是……”
话未说完,便被秦氏拧了一把,道他“老不羞”。
檀逢嘿嘿笑,檀嫄檀慎二人见此,脸撇向别处,脸上露出笑意。
说话间,檀娮的马车也到了跟前。
秦氏撇下檀逢,与檀嫄一同上前几步。
只见一个身着明黄上襦,绯红下裳的小娘子款步走下马车。小娘子异常白皙,皮下泛着青色。小脸纤瘦,翘鼻樱嘴,一双檀家人祖传的眉眼,让纤弱美人增添了几分妩媚。
檀娮见到秦氏等人,快步上前行礼请安。
“多年不见叔母,容颜依旧。”说话的嗓音温柔,只是气息似有不足。
秦氏心疼地瞧着她:“一收到你叔父的信,我便知道你又逞强。这么远的路,又是在马车上,如何能舒服。”
檀娮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劝慰道:“叔父也是担心我的身体,我们转道江南,坐船北上,一路上顺风顺水。况且多年不见叔母,婉婉也很是想念。”
说罢小嘴微撅:“叔母难道不想念婉婉吗?”
檀家子息不丰,同辈姊妹多一同长大。檀娮也是自幼在秦氏膝下,对她的疼爱发自肺腑。见她这番情态,秦氏哪里还说得出什么不好,连连点头说“想”。
边说,边拉着她往宅子里面走。
插不上话的檀嫄和檀慎二人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檀逢跟在秦氏后面,见二人没有跟上,大手一扬,招呼他们。
“饿了,回家吃饭。”
【1】此典故核心出处是佛教经典《妙法莲华经》,此经起源很早,流传也很广泛,版本也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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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喜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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