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子,檀娮给檀逢、秦氏规规矩矩地行礼,又与檀嫄、檀慎姊弟二人说话。
秦氏见檀娮虽然还是挂着笑容,温言细语的与众人说话,但明显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发不顺,尾音渐渐轻飘飘的。
檀娮幼年生过一场大病,后来病虽然好了,但还是留下了病根,略微劳累便气虚喘不上气。
此时明显体力不足以支撑,便开口让檀嫄带着她先回房间休息。
二人与檀氏夫妇二人行过礼之后,结伴往后院走。边走,檀嫄边跟檀娮介绍宅子的布局。
檀娮的院子与檀嫄相邻,两者中间隔着一道窄巷。为方便二人说话,巷子两侧的院墙都开了小门,可穿行而过。
走进檀娮的院子,从蜀州带来的仆从已经在里面候着了。见主子们进来,连忙行礼煮茶。
檀嫄道不忙,让她们先去把檀娮常喝的药煮了送来。
跟在檀娮身边的仆从也是经年的老人,贴身服侍的侍女不消吩咐,早已经将药熬煮上了。
进了屋子,檀娮坐在榻上,长吁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
见状,檀嫄忍不住埋怨:“你这性情,我不知是该夸你还是怨你。”
明明身体已经不舒服了,偏偏还强撑着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此时檀娮坐在榻上,不似在秦氏面前那般拘谨,行动似乎也洒脱不少,没甚仪态,一只手撑在案上,支着脸,侧身看向倒茶的檀嫄。
“自是应当夸我。”檀娮语气中满是骄傲:“若非如此,蜀州那些士族娘子们还不把我吃了。咱们家在蜀州毫无根基,阿耶后院也没个主事的娘子,刚开始可是不易呢。”
嘴上说着不易,脸上却没有多少凄苦的表情:“我只庆幸,蜀州那地方民风开放,小娘子在外行走也没甚限制。”
听着檀娮的话,檀嫄端茶的手一顿,含笑的表情也不由得僵了一瞬。
檀娮与察言观色上极为精通,见状便在心中暗自埋怨自己多嘴。
檀遇原本是在梁州任职,丁忧起复后却被调往蜀州,其中不乏被当年事拖累的缘故。
对此事,檀嫄难免耿耿于怀。
但是一家人过度表达歉意便显得生疏,檀嫄倒也没有纠结旧事,转而跟她聊起蜀州风土人情。
等到亲眼看她将药喝下去,躺在榻上渐渐睡熟了,檀嫄方才离去。
歇息了大半天,檀娮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一路上的疲乏也消散了不少。
众人围坐在前厅一起用晚餐,桌案上摆放的全是檀娮爱吃的食物。
檀逢说了几句,率先动筷。秦氏亲手舀了一小碗汤饼放到檀娮面前。
檀娮吃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状,道:“一尝便知是叔母的手艺。我在蜀州时常想念这口吃食,还是叔母懂我。”
秦氏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又给她夹了几筷子时蔬:“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都尝尝。”
檀娮连连点头,檀慎坐在檀逢身边,隔着自家父亲将碗伸到秦氏面前,表示自己也要。
不待秦氏动手,檀逢先伸手给了他一个烧栗。见儿子老老实实坐回去,檀逢也给他夹了几样爱吃的菜。
檀嫄笑眯眯地看着家人,心中只觉满满当当的。
檀娮回到长安,给檀家带来更多欢笑。比之檀嫄如今的端庄持重,檀娮的性子更加开朗活泼,与秦氏相处十分融洽。
檀嫄感慨阿妹性子多年不变,檀娮也在心疼阿姊如今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毕竟谁能料到檀家最是无法无天的小娘子,如今竟是这般沉静。
于是,她想着法儿逗檀嫄玩闹。
此举与檀慎不谋而合,姊弟二人一瞬间找到同盟,引得檀嫄不胜其扰。但见妹弟嬉笑怒骂自由随心,又有些哭笑不得。
日子就在这堪称鸡飞狗跳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中秋。
秦氏早早带人做好了许多胡饼,每一个上面都有精美的花纹。
按照往年惯例,檀家在长安除了几家族亲,并没有多少需要走动的人家。
只是今年,因春日里檀慎的事,许多多年不曾联络过的远亲又都有了来往。崔家与何家也需要适当表示,更遑论结了亲的冯家。
装满胡饼的各色盒子堆了大半个院子,有大有小,上面贴着封纸,秦氏正对着名册一一检查。
确保没有遗漏之后,便吩咐管事挨家挨户送去,一再叮嘱不可送错。
给冯家送过去的那份是檀嫄亲自准备的,里面除了胡饼,还有檀嫄亲手做的两匣子果子,一匣子给冯氏夫妇,另一匣子给冯三郎。
她在厨房做果子的时候,檀慎和檀娮双双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她。
特别是檀娮,口中啧啧称奇。
“若是祖母还在,看见你如今这般稳重妥帖,该是何等欣慰。”
檀嫄看着她,脸上露出些许无奈。
檀娮丝毫不知收敛,拿起檀嫄的手,正面反面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在檀嫄疑惑的眼神中,道:“这双手如今也能做出这般精美的果子,当真不可思议。”
檀嫄默了。
檀慎在旁点头应和,被恼羞成怒的檀嫄糊了一脑门面粉。檀慎眼疾手快,抓起一把面粉朝檀嫄脸上抹去,檀嫄灵巧躲过,旁边来不及反应的檀娮成了被殃及的池鱼,随即也抓起一把不管不顾的朝前撒。
姊弟三人在厨房打打闹闹,秦氏循声而来。
秦氏见此场景,第一次觉得儿女聚在一起也不一定全是好事,但见三人低着头推推搡搡,又觉得煞是好笑。只得无奈摇头,打发他们去梳洗。
虽是一波三折,但果子好歹是做好了。檀嫄没有假他人之手,自己装了。
秦氏自然能发现女儿的在意,再三叮嘱管事不可送错。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送胡饼的马车刚开始很是顺利,却在行至宫城边的时候,与修缮皇城花园的工匠相撞。
那工匠驾着的牛车上装满了青石板,沉重非常。
马车与牛车碰撞的刹那
工匠紧紧抓住了牛笼头,大黄牛壮硕的身子在原地踱了几步,慢慢稳住了。
檀家的仆从却没有那般身手,一下子掀翻在地,原本放在车里的盒子全部被揭了盖子。
仆从忍着疼起身想要理论,工匠一指牛车上的皇家标志,仆从只好认栽让道。
见牛车走远,仆从想起马车里面的盒子,连忙掀开帘子查看。
此时还剩三个盒子,分别是送往崔家、何家以及冯家。原本放在上面的封纸全都掉了下来。
仆从当即傻愣在原地。
偏偏是这三家!
将盖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查看,并没有破损,仆从的心放下大半,一一盖上。又见封纸全部掉下来散落在一边,原本放下了大半的心又提了起来。
捡起封纸放在手里,仔细回忆在院子里的场景。
给何氏送去的盒子小一圈。仆从很快确认了一个。
剩下的两个……
豆大的汗珠不断往外冒。想到主母秦氏再三叮嘱不要送错,仆从更是紧张得心悸抽搐。
暑气未散尽的中秋,只觉得四肢百骸冰凉。
仆从打开盒子仔细辨认,里面都装了四个匣子,匣子上的花纹不一致,他也瞧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想着东西应当大差不差,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将两张封纸分别放上,给三家送了去。
崔府的管家收到檀家送来的盒子先是一愣,随即又了然,点头道谢。
将盒子随意堆放在侧门旁边,与其他各家送来的东西放到一起,自去登记不提。
恰好云七从此处走过,余光瞥见了这个盒子,原本轻快的脚步一顿,倒退两步。
为何如此?
只因云七对檀家的盒子太熟悉了。
檀家的盒子看起来寻常,但是他们家习惯在边角处包裹上一层金边防止磕碰,而这些金边上,一般都镂刻着檀家的标志,檀木枝叶状花纹。
这样的盒子,云七当年几乎每天都能见到。
想到檀家莫名好吃的各式果子,云七的馋虫被勾了上来。
左右瞧瞧无人,云七拎起盒子便往东院走。
边走边心想:只要拿着在郎君面前晃一晃,郎君定然让我自己处理,如此也算是有了交代,里面的果子他便可以如从前一般独享。
想罢还不由得感叹,多少年没见了啊。
将盒子摆在崔三郎的案前,云七摩拳擦掌,只待他说一句“扔了”,他便可以自行处置。
可等了许久,只听崔三郎说:“放下吧。”
“好嘞。”云七边应承边准备去拿盒子,脸上早已露出大大的笑。
手伸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主子说了什么,笑容僵在脸上,诧异抬头,控制不住惊呼一声:“什么?!”
崔隐觉得云七如今越发的毛毛躁躁,一句话竟然还需要他重复。
对上自家郎君不悦的眼神,云七缩了缩脖子,低下头。
又想到盒子里的果子,心中略有些不甘,重复道:“郎君,这是檀家送来的节礼。”
云七还有后半句没有说:你不是应该毫不犹豫地让我扔掉?
啪的一声,崔隐拿在手中的书简放到了案上,抬头看向云七:“我听见了,你还有什么事?”
见主子似乎动了怒,云七赶紧摇头,吃食和小命,还是小命更重要。
崔隐又拿起书简,继续保持刚下的动作。
云七见所求无望,行了礼,悻悻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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