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崔隐将书简扔到案上,原本向后倚靠在靠背上的身子慢慢坐直,深邃的眼眸望向那个盒子。
盒子比之当年似乎又大了一圈,只是花纹依旧没变。
崔隐将盒子拿到自己面前,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四个匣子。
他逐一打开,其中两个是满满两匣子胡饼,显然是十五日的节礼。
他将目光移到另外两个匣子上,其中一个里面摆放着长安城当下时兴的果子,也没有什么特别。
直到看到最后一个。
这个匣子与其他三个有明显的不同,不仅盖子和其他三个不同,里面摆放着十二个果子也并非常见的样式,俱是花朵的样子,每一个果子上都粘贴着一朵绯红的桃花。
指尖将太远捻起来,花瓣极其易碎,碎裂的花瓣有的掉在了案上,有的黏在了手指上,是糯米纸。
崔隐下意识地想,当年檀嫄时常送来的匣子里,好像也有这样的花样。
他心中有一个想法需要验证。
将这个匣子的盖子拿在手中,仔细观瞧。
果然,匣盖的内侧粘着一张薄薄的花笺,上面写着几个秀丽的小字“三郎启安”。
崔三郎素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个字,她认识,是檀嫄的字。
三郎。
崔隐在心中暗暗咂着这个称呼,耳畔也仿佛响起那个热烈娇憨的红裳女子的声音。
一抹笑意从嘴角慢慢弥散开,逐渐扩展至眼尾。崔隐心情甚好,拿起一块桃花样式的果子咬了一口。
果子香酥,似乎考虑到他不喜甜,只有蜂蜜的味道,咀嚼间还隐隐有一股桃花香。
原来这果子这般好吃,倒是可惜了当年让人扔出去的那些。
崔隐整整一日待在书房中。
差不多晚饭时分,云七进来询问是否用饭,却见他拿着一卷书在房中踱步。
云七诧异,正欲上前问问,就被案上的一个空匣子吸引了目光。
一大早拿过来的盒子和四个匣子还在案上摆着,只是其中一个已经空了,只留些细碎的酥皮渣滓。
缓慢地转头落到还在踱步的崔隐身上,望着他的腰腹部,目光越来越诡异。
察觉到仆从的疑惑,崔隐也有些尴尬,低咳一声吩咐,不必准备饭食,再煮一壶茶来即可。
云七脑海中一片空白,退出去的时候感觉脚步虚浮。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三郎君竟然吃完了一匣子果子,整整一匣子。怪不得撑得慌呢。
虽然腹诽,云七还是乖乖吩咐人煮茶去,并端到书房。
待他放置好茶具,将原来的茶具端走的时候,崔隐开口了:“将那盒子拿走。”
云七点头,过去收拾匣子。将三个满满当当的匣子放进去,待要去拿第四个,又听见崔隐阻拦:“这个放下。”
“哦。”云七不明所以,听话地放下了,拿着其他东西走了。
听见关门声,笔直地站在窗前的崔隐才吁了一口气,抬起手揉揉腹部。
原本他只是想挨个尝尝是什么味道的,谁料尝着尝着竟然将一匣子全都吃了。甜腻腻的口感直到现在还在口中蔓延。
他自幼克制,甚少有口腹之欲,这次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甜蜜的果子带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休沐结束。
中秋这日,长安城各家各户都挂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又有世家大族在宅院中对了高高的灯架,隔着老远便能看见。彼此之间也暗戳戳地较劲,你垒三级,我堆三丈。
城中的平头百姓私底下也在悄悄议论谁家的彩灯更加好看。
檀家两代不在权力中心,早已没有资格参与这种竞比,只在后面庭院中摞了一个一丈高的架子,秦氏檀氏姊弟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让仆从把庄子上送来的彩灯挂上去。
这灯架虽然不高,但胜在精巧,每个灯笼样式不一,上面的花样也各不相同。
三人正在玩闹,曲妪急匆匆小跑着进来,脸上堆满笑容,皱巴巴的脸笑得比菊花更甚。
“娘子,冯三郎来了,正在前厅和主母说话。主母说娘子若有时间,可以去花园中的凉亭略等等,冯三郎好似有话说。”
曲妪说话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显得七拐八绕的,像城中上了年纪的私媒。
檀娮和檀慎在一旁捂着嘴笑,檀嫄也罕见地闹了个大红脸,转身回屋去了。
虹雨和银竹对视一眼,欢欢喜喜地跟上。
回到屋中,檀嫄坐在光可鉴人的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两抹飞霞更甚。
虹雨俯首问檀嫄是否需要重新梳洗。檀嫄摆摆手拒绝了。
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两眼,她垂目沉思,再抬眼,便将头上的两根金簪子拔了下来,边吩咐道:“把那根金蝉的玉簪子拿来。”
虹雨自然知晓是冯三郎上月亲自送来的那根,檀嫄一直收在妆奁里。
将玉簪插上,檀嫄左右摆手,确定没有差错后起身,又换了一条新的披帛方才出门去了凉亭。
庭院中的桂花开得正好,沿着小径一直走,是不是有幽香传来。
檀嫄无暇细嗅,转过假山,远远便见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正站在亭中。檀嫄的脚步放缓。
距离凉亭还有几丈远,冯景转过身,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笑容。
他快步下了台阶,略微走近之后停住了脚步,呆愣愣地看了檀嫄几眼,方才回神行礼。
檀嫄与他回礼。
两人对视,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跟在身后的虹雨银竹微微一笑,带着其他几个小丫鬟到远处候着。
冯景今日一袭青衣,广袖飘逸,玉冠束发,腰间悬着一块青玉并檀嫄绣得一个荷包。
似乎是在长安待得时间够久,他的肤色已经由黑变白,显得人愈发潇洒倜傥。
此时冯景也在看檀嫄。
自上月七夕兴庆寺一别,他再没见过檀嫄。虽然几次登门,但碍于男女大妨,也不好提出见面。
但寥寥几次见面,他便发现檀嫄似乎极爱青衣,故而今日他特意着了青色。果然,檀嫄依旧是青衣翩翩,只是今日没有戴幕离,头上插着他送的玉簪。
冯景心花怒放,情不自禁说了一句:“这簪子果真配你。”
檀嫄一愣,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头上的发簪。见语毕似乎也有些羞赧的冯三郎,低头笑了。
“今日怎么得空过来?送过去的果子你可还喜欢?”檀嫄抬起头,柔声问道。
冯三郎一愣,果子?什么果子?
心中虽然诧异,面上却不显,也没有细究檀嫄话中的意思,回道:“母亲给伯父伯父准备了节礼,我今日送来。府上送来的东西我都很喜欢,谢谢费心。”
檀嫄还想问他最喜欢哪一种味道,又觉得他的反应似乎有些平淡,便没有追问。
打过招呼,二人结伴往亭中走,察觉到檀嫄似乎总是慢他半步,冯景回想,当时在兴庆寺似乎也是如此。
冯景索性停住脚步。
见他停下,檀嫄也驻足,诧异看着他。
冯景退后半步,与她并肩,笑眯眯地开口:“无事,走吧。”
两人到凉亭中坐定。冯景将早已放在石桌上的一个长条匣子拿起来,递给檀嫄。
檀嫄疑惑,没有伸手。冯景又往前递了递,让她打开看看。
匣子里面是一支牡丹状金簪,簪身打磨得光滑,花瓣花蕊上的纹理清晰,肉眼可见的技艺精巧,似乎也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手艺。
檀嫄拿在手上细瞧,心里喟叹,嘴上也没留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冯景欢喜,“这簪子和你头上那只,都是我亲手做的。洛阳友人有家传的手艺,金器玉器雕刻打磨也大有不同。你可喜欢?”
檀嫄没有想到,这些竟然是他亲手做的。
“三郎的手是用来写策论平天下的,哪里能做这闺阁中事?”檀嫄话出口,便觉得自己有些扫兴,想要描补,但又不知道应当说什么。
“抱歉,我……”她甚少与郎君交流,便是与檀慎也是管教居多。
她脸上的懊恼,冯景瞬间明了,原本因她的话有些尴尬的心又瞬间雀跃起来。
只要不是讨厌便好。
“我自幼喜欢这些,之前送你的那些小玩意,都是我在任上的时候,跟当地的手艺人学的。”冯景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知道檀家豪富,不缺金银,便想寻些稀罕东西给你。盼你不要嫌弃。”
听到他的话,檀嫄心中一愣,她之前便诧异,冯景为何总能寻来这些市面上不常见的小玩意,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他的手艺。
檀嫄摇头,低声说:“我都很喜欢。”
闻言,冯景更是开怀。
两人坐在凉亭中说话,多是冯景说,檀嫄听。他说他遇见的奇人异事,处理过的奇案,遇到过的惊险。
檀嫄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外面的光景了,对这些也很感兴趣。
冯景也照顾檀嫄的情绪,问她檀家中秋一般怎么过,有什么吃食,喝什么酒。
正说得起劲,曲妪走了过来传话:“主母说,院子里的灯架快要堆好了,让娘子过去看看。”
两人了然,这是秦氏见时辰差不多,过来提醒二人。
起身走出凉亭,檀嫄拿着匣子与他并肩。
“真想看看那灯架是什么样式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我确实该走了。”两人并肩往外走,冯景突然驻足开口,看向檀嫄的眼神赤诚灼热:“待明年……”
“嗯?”檀嫄似乎是被这样的眼神灼伤了一般,下意识闪躲,就听见耳畔突然响起一句话。
“待明年,我们便可以一起祭月赏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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