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琢曾说他为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认为他父亲做不到待他母亲始终如一,他母亲就不该同他生死相随。
如今他能说出着番话,宋媮也不意外。
同样的,她的回答也在陆琢的意料之中。
在她心中,责任与爱意,是能持平的。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有些意难平,便问:“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因形势选择一个你不喜欢也不排斥的人吗?
“那若是你成亲了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喜欢不上他,怎么办?
“若是你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别人,又怎么办?”
宋媮暼他,觉得他今日是不是未免对自己好奇太过。
“嗯?你怎么不说话?”
“哪有那么多怎么办?”宋媮反问他,“你会在有心仪的妻子后还喜欢上她人吗?”
“那必然不会。”他一口否决,几分死守坚贞中带着谴责,“这还用问吗?”
“那你还多此一举问我?”宋媮没好气笑道。
“真的不会吗?”陆琢走过来,手撑在桌沿,探身想去看宋媮的眼睛。
“咱们也算是交深言深了,你若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想法不必瞒着我。”
“你在不甘什么?”宋媮稀奇道,“你这么关心我的姻缘?”
被一针见血地戳破,陆琢尴尬地摸摸鼻头,亮在明处的一只眼睛还是滴溜溜地盯着宋媮。
他不再开口,宋媮也不想两人僵在此处。
“说说吧,打算怎么唱那出戏。”
“这边唱词都写好了,就等给你看看,拍板。”他自袖中掏出一卷书,端正摆在宋媮面前。
“看吧。”他侧出手掌一划——《孤魂记》
宋媮抬手,想翻开一阅,可惜手悬在半空,终是垂下。
“怎么,不想看?”陆琢将它捞回来,“那我与你说个大概吧,其实同你那天在陈府听到的也差不多。”
宋媮一掌按住,阻止他的动作:“我自己看。”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宋媮此刻的心境与此约有相似之处。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她翻开戏本。
顾名思义,这是一个人死后化作冤魂,附身在当朝御史的身上,斩杀权臣贪官,为父母乡亲报仇血恨的故事。
很俗套,但放在生民多煎中,它会令人满怀快意。
当戏曲巧妙地撞现实时,也更能激起民愤。
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准备什么时候开场?”
“那自然是听你的。”陆琢有些莫名,“一直以来,不都是你统筹大局吗?”
宋媮挑眉:“我是负责夺嫡没错,可我只需要溃败蒋相这个结果,过程如何,我可以不插手。
“报仇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自己亲力亲为更痛快?”
“痛快?”陆琢叹息一笑,“痛快,痛快,血亲遭难是痛,十年隐忍是痛,一朝手刃是快。
“如此密不可分的两者,我却一个也不想要。
“当年夺嫡,若我父亲没出战泰川,他留在邺京,承安太子逼宫,他会袖手旁观吗?”
他看向宋媮,眼里带着挑衅:“不会,若承安太子即位,死的,就是你父亲了。
“你觉得呢?”
“既是夺嫡,成王败寇,又有什么可分说的?”
“不错,容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在选择承安太子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有五分的可能会死。
“他死了,固然是蒋相害的,可也是他自己选的,如今旧事重提,他的死才与守国门,与百姓同存亡放在一起。
“可一开始他也不过是个政客。”
宋媮皱眉,倒也不是觉得陆琢绝情,但此番言论——他还说她讲话骇人听闻……
“所以我曾与你说,我虽看不上蒋相,但其实也没有多恨他。
“比起他,我的母亲,泰川的百姓,才无辜,才需要以此身复仇吧?
他一笑,是全身心信任的:“当然了,这番话,这么多年,我也就在你面前说上一说。”
宋媮失笑摇头。
“如今我可是太子阵营,你麾下的人,你若不开口,邺京轮得到我指点江山?”
他故意打趣,还做出一副勾头弯腰的样子:“戏什么时候开场?任君差遣。”
宋媮收了收嘴角:“等吧。”
“太子治水,他们不会坐以待毙,中州天高路远,赵霁巴不得他们在那边出点什么意外。
“局势至此,墙头草就等着最后一阵风往哪边吹,再决定自己是继续往西墙长,还是倒戈东墙。”
所以,等着吧。
……
谢温婷进宫,宁琅出京,静安居彻底回到了当初最安静的时候。
因此当院子里传来争执声时就格外刺耳,哪怕声音的主人已经刻意压低。
“我说你们两姐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最近几个月院子里难见人。
“原是躲着这里,躲在这里学这些下九流的东西!
“快给我滚回去……”
宋媮听见耳边的话越来越污秽难听,抛剑收势,朝着原本腾出来给宋若织学箜篌的屋子里去。
一进门,瞧见人死死抱着琴,满脸通红地站着,柳蒲姿一只手高举为掌,似要掌掴。
“叔母。”宋媮走进来,不动声色地将人挡在身后,“今日怎么有空造访我静安居?”
柳蒲姿虽尚在羞怒中,却也不想在她面前闹笑话。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更没忘记自己在静安居找见宋若织的惊怒。
“你是郡主,更是咱们府里最小的姑娘,你此次放纵你姐姐我权当是你年少不懂事。”
她的目光越过宋媮,直直戳向宋若织:“但她是大姑娘,早已及笄,婚嫁事重,由不得她胡闹。”
宋媮偏头,见宋若织泪如雨下,眉间微紧:“我有几句话与叔母说。”
宋若织抬,泪眼朦胧中带着几分哀求,望着她。
宋媮颔首。
门被轻轻合上,宋媮这才看向柳蒲姿。
“敢问叔母为大姐看中的是哪家的公子?非我多管闲事,如今大房二房尚未分府,我想我问这一两句也不算什么。”
当然不算什么,只要她想,就算横插一手婚事也说得过去,毕竟她掌着郡公府。
顶多传出去有个独断不敬的污名。
柳蒲姿顾忌着,既怕说出来横生枝节,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支支吾吾半晌,想不出其他的借口。
她不说,宋媮却能大概猜到,她旋身坐下:“当年承安太子逼宫,京中哀鸿遍野,您和二叔出逃,这是人之常情。
“可陛下不是糊涂君主,满朝文武,当时谁顺谁逆,谁进谁退,他心中是有数的。”
她撑膝,目含提点:“二叔已是一部侍郎,四品官位来之不易。几月前铸钱案牵涉党争,陛下为此大怒。
“如今中州水患,局势不好,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柳蒲姿僵着身子,连个表情都凑不出来,她转头慢慢去看宋媮,却不敢对上其人的眼睛。
“你怎么……”
“之前听人说过几句闲话,并无别的意思。”
宋媮见劝动了人,会心一笑:“我既能猜出来,便能有更多的人洞察,正是风声鹤唳时,不宜激流勇进。
“您当年随二叔出京两年,途中诞子,二叔对您亦是旧情感怀,未有纳妾。
“承晞是宋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当竭力培养才是。”
她……她的意思是……难不成——!
柳蒲姿不可置信中又带荒唐的期待,一双眼撑大了想要得到宋媮一句准话。
宋媮未如她愿,只是绑了绑自己的臂缚,翻臂侧掌:“叔母回去同叔父好好商议吧。”
柳蒲姿如坠梦中般,踏着云飘飘然走了。
这么大个馅饼猛然砸下来,她连东南西北也找不着,更别提抓宋若织回去。
宋若织早已拾掇好自己,见宋媮也自里边出来,赶忙上去:“宋承晞被她宠得……你真要?”
随口骗骗,没想到她在外面偷听,看样子还信了五六分。
宋媮没有解释的意思,她招手示意宋若织将琴递过来,细细端详,再拨弦听声儿。
“你放心,她一来我就把它抱着了,没伤着。”
宋若织有些忐忑,她知道宋媮喜静,今日这么一闹,她怕自己不能再来了。
要做一把好琴还是要废些功夫的,要真就这么被柳蒲姿砸坏了,那太浪费了。
宋媮将琴递回去,拍拍她肩:“我也不知道你投其所好,是真喜欢他,还是想借此跳出宋府。
“还有宋如云,不论你们要做什么,都得抓紧时间了。”
宋若织抱琴的手一紧,一双眼像草丛里被惊扰的野猫的,圆圆的,带着些颤抖。
宋媮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发髻。
宋文辅野心不小,她今日对柳蒲姿说得话,顶多能让他犹豫一段时间。
二皇子太子夺嫡,一朝天子一朝臣,宋文辅想起势,只能抓住这个机会。
若他将两姐妹当做联姻的工具,恐怕宋若织就算嫁去夫家,也要一辈子活在他这个父亲的辖制下。
如此看来,宋若织挑得陆清和还不错,虽然侧妃娘娘难缠了些……
宋媮摇摇头,将自己溃散的思维收拢。
“午间过后乐师就来了,你毕竟还未事成,回去不要与他们闹僵。”
她边想,嘱咐最后一句:“有什么事让人来叫我。”
不远处,箜篌声又起,宋媮托腮听了会儿,看向面前的青芷。
“怎么样?”
青芷摇头:“难查,蒋府产业众多,手下的人做事狠辣谨慎,想要不打草惊蛇查到账,基本上不可能。
“死士更是难,狡兔三窟,我们要保证隐僻安全,一个窟也进不去。”
账本和死士,这两个都是蒋忠勤的死穴,随便挑出一个捅到陛下面前,他都难以全身而退。
他自然要藏好。
偏偏这个时候,还不能激怒他。
宋媮颔首,准备再想想。
“陈大人已经去了泰川,我们直接等他把证据带回来不久好了?”
青芷不解:“为什么还要费功夫去查这些?”
“泰川战败至今已有十六年,证据证人大多灰飞烟灭,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宋媮叹气,想起那出《孤魂记》。
“这么多年,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没传出一点风声,泰川……情况可能不妙。
“先查着吧,能拿住把柄拖一拖他也是好的。”
“行。”青芷应道,“我再去让他们试试。”
“等等。”灵光一现的那瞬间,宋媮想到了新的突破口。
“当时铸钱案,我原本只是想从穆清的私宅开刀,可那么巧就撞上了赵霁做局害穆从柏。”
当时她们做事隐僻,赵霁只知道她打了穆清,却不知道她盯上了穆家。
所以才继续计划,假意拉拢穆从柏,让林少监上位。
“若当时穆从柏就认了命,没反咬一口,那么现下少府监就在蒋忠勤手下了。”
穆从柏铸钱不中程私吞铜料,得利千万,蒋忠勤一开始也是冲着这些钱去的。
豢养死士,盐粮兵器都要花钱,他那个时候就已经觉得钱不够了。
“你说,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就这样痛失一个小红花[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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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孤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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