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顾太傅拱手而立,他虽已年愈花甲,但脊背直挺,站如松立,紫袍金绶,威风凛然。
宋媮见礼:“顾大人。”
“兆安郡主,中州水患治理事宜已近尾声,太子不日归来,你的责任也到此为止了。”
小乌公公出来传唤,顾太傅不再多言,进入正殿。
太傅一党是许久前的旧贵族,那时的世家子弟尚还高风亮节,清白忠君,只不过伴随着行事多也束缚,甚至有些迂腐。
如今宋媮在他们眼里可谓崭露头角,就算是为了扶持太子,可女子插手朝政,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排斥,又有街坊民谣传播,好态度一落千丈也是正常。
过河拆桥,宋媮早有预料,她面上未有异色,更未出口反驳。
陆琢之前来信想留容嫔一命,回京向她询问些东西,大约是与昭王妃有关的事。如今容嫔死了,但想问些当年的事,不止她一条路。
蒋忠勤的亲信,到现在也未闻死讯,那晚从密道逃命也没见到他,加之最近的民谣,十有**是他在动手脚。
那日在密道中本想骗几个回来审问,谁知都死在里面,他旧部尚存,不仅是隐患,更是仇敌。
身手和剑术都练得差不多后,宋媮准备重拾弓箭,奈何臂力差了些,只能拉开一石弓,十二箭中六箭,勉强及格。但一石弓的射程和力度都不是她满意的。
看来要加强训练,从一石起练,命中达九成,再尝试强力弓。
一日下来,两臂酸软,虎口生疼,用晚膳时端碗的手都在抖动。
怕过犹不及,宋媮稍减训练强度,两月的时间稍纵即逝,在十月的最后一天,她开步抬臂,双眼睛一睁一眯,随着刚放飞的飞鸟移动。
一旁的紫芸和青芷皆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箭尖。
“咻——”飞鸟停滞,急速下落,“嘣!”
“中了中了!”青芷大声欢呼,鼓掌眉开眼笑。
“今日全中。”紫芸紧张的心情完全烟消云散,跑去庭院外捡鸟。
“十只,今晚全院加餐了。”宋媮归弓架上,取下玉扳指,她与八个月前简直判若两人,清远眉眼再不是带着淡淡病意,面上的笑如同被拨开云雾的山谷,开阔而豁达,举手投足间不只是隐忍规矩,带上了无法令人忽视的锋芒。
宋媮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这点变化,她乐见其成。
紫芸从外面带回一个面生的姑娘,看衣服不像是本院的,青芷走上前用眼神表达疑问。
“是二房二姑娘房里的人,说找咱们姑娘有些事。”
青芷对二房的观感不怎么样,但两个姑娘素来规矩,她点点头:“那我去厨房看看晚膳。”
“什么事进屋里说。”
紫芸将东西交给青芷,便站在屋外替宋媮守着。
宋媮倒了杯茶来喝,顺手给身后的人也递了一杯,察觉到后面的人没反应,转过身去却发现对方还低着头没看见。
“你家姑娘找我什么事?”
大姑娘宋若织她与她尚有交流,二姑娘宋如云除了平日宴会,她不怎么接触,只记得好似看起来是个疏懒的。
见人不回应,她喝完茶疑惑地探过去。
侍女抬起头,不是侍女,是宋如云。
“怎么是你?”宋媮一怔,“你……”
“父亲将我禁足不让出房门。”宋如云开口解释,牵动着右侧脸上一个没消的凸出来的红掌印。
宋媮看得直皱眉,可自己房里的药膏都是紫芸管着,方才她进来又一直低着头。
“你来是有事要我帮你,说说看。”
宋如云还在琢磨着怎么丝滑引入话题,没想到宋媮必她还快,直接就问出口了,她还看了眼自己的脸,好似有些生气。
她抿了下唇,为这点突如其来的善意无措,但商人的本性令她很快平缓:“我在外面的生意被他们发现了,柳氏贪心大起,宋文辅生怕我连累他的官途,他们都要我变卖。”
大燕律有定,官员本人及其家眷不得直接或借权经商,几年前有州刺史的孙子因经商被御史弹劾,刺史被流放岭南。
宋文辅多年仕途不得寸进,此事一旦被揭发,轻则本人罢官,重则全家流放。
宋媮又看了眼宋如云,见其双膝微颤,这样的状态她再清楚不过,定是连日连夜跪了祠堂。
“坐下说。”宋媮自己也坐下,手撑在膝头探身问,“你想如何?”
宋如云抬头,坚定地看着她:“我要自立女户。”
自立女户,在历代律法中皆有明确规定,有些朝代宽,有些朝代严,有些朝代放任,有些朝代打压。
大燕的律法对此事采取保守的态度,纵然沿用了前代较为宽松的条例,但还是从无官家女从商自立为女户的先例,毕竟商户是不受人待见的。
从官家子女到商户女户,这样的定是骇人听闻,天方夜谭。
“你想好了?”宋媮问道,“你……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就算成功了,你的生意也会受影响。”
宋如云既然来了,就说明这件事在她这里已经非行不可,她再次强调:“我一定要自立女户。”
“我辛苦挣来的东西绝对不可能给他们夫妇,更不可能给我未来的什么夫婿婆家。”
宋媮敏锐地感受到什么:“他们给你定亲事了?”
“是殿试落第的一个书生,宋文辅看上他了。”
邺京从几年前就流行榜下抓婿,加之科举放宽,上面的人不再独自孤高,殿试及第的都是万里挑一之人,从皇家权贵到世家贵女,对她们来说都是不错的人选。
宋文辅抢不过他们,便只能选一个自己看好的潜力股了。
可宋如云不想,她少时流落花楼打杂,见惯了那些男人的恶心模样,她恨宋文辅,更厌恶自己既定的要出嫁的命运,出嫁前对并不称职的父亲恭敬有加,出嫁后和莫名其妙的丈夫举案齐眉,一辈子对男人弯膝盖。
“我想由你出面将我从宋氏族谱中除名,彻底脱离宋家,其他的事我会自行安排,此事若成,我能将自己十之五三的财物全部给你,另外答应你一件我力所能及的事……”
“我帮你。”
宋媮是边思考边说出这话的,因此当看见宋如云惊讶万分的脸时,她难得感到有些尴尬。对二房的这两个堂姐,她向来是同情的,举止里便也流露些许,但考虑到二人的自尊她一直掩饰着,没想到这次没掩饰好。
宋媮果断说起正事:“将你从宗族中除名对我来说并非难事,颍川那边的长老不会多问,也不会向你要除名钱。唯一的阻碍在你父亲,除名前需得他的断绝书,你父亲迂腐好面,这关有些难过。”
宋如云亦知道,这是她的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她查阅古籍发现前朝就有女子除籍成功还是被宗族沉塘。
若非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求到宋媮跟前来。
“无妨,我有些法子,就算你父亲那关实在过不了,你亦有退路,找个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嫁进去冲喜,等过段时日他死了,你再以寡妇的身份自立女户,会简单些。”
宋如云摇头:“若是如此,他只会将我改嫁他人。”
“你的钱财都是你自己辛苦挣来的,不必给我,我只拜托你一件事。”
宋如云闻言,脊背挺直,暗中松了口气,宋媮若真什么都不要,那她才不安心。
“你既然不惧以后生计,看起来也底气十足的样子,想来经商做的很不错,我想要打听南中王庭,尤其是关于无忧公主的、最详细、最新的消息。”
“无忧公主?”宋如云面露疑色,一时间竟然没想起这个人。
“是十年前去和亲的无忧公主。”
那时正是今上登基之初,为稳定四方,大燕主动向南中王庭派遣使臣,后封一位宗室女为无忧公主,和亲南中。这么多年,百姓好像早已忘记她,连宋媮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这不妨碍她想要知道她的近况。
因据她所知,南中部落繁多,王庭掌权人更迭频繁。今年年初,沈听雨更带来南中陷入部族混战的消息,无忧公主好似也与大燕皇室失去了联系,这是个不妙的预兆。
南中势弱,夹在大燕与西羌之间,内部多有动乱,对外两头讨好,今年大燕又是水患又是北戎来犯,若此时西羌与南中联合,那么无忧公主与大燕的处境……
宋如云经她提醒,终于想起这号人,她答应道:“我手下的商队有在南边的,我让他们想办法打听一二。”
宋媮背靠圈椅,笑了笑。
“早些回去,他将你禁足若发现你偷跑出来……”她的目光从她的双膝划过,“我心里已经有数,你安心回去。”
宋如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办法,本想出口就问,又觉自己既然已经决定相信她,便没有问的必要。
她道了声谢谢,再次重复了自己的交换条件,便起身要出去。
偏偏宋媮在这时候又想起了宋若织,问道:“大姐怎么样了?”
“她被发现偷偷学箜篌后便被柳氏罚每日跪祠堂一个时辰。”宋如云犹豫一刻,还是将自己被发现经商的由来和盘托出,“前几日的宴会,她本想带着箜篌去,可柳氏给她的衣服出了问题,我便让手下的成衣铺赶紧送了衣服来,结果被柳氏知道了……”
宋媮颔首,大概了解了,这是院子里出了厉害的眼线。
“大姐每日大概什么时候去祠堂跪?”
“午时。”
计划在脑子里成型,宋媮决定故技重施,她再次颔首示意自己没什么要问的了。
紫芸看着人出了院子,进屋问道:“怎么回事?”
宋媮摆摆手:“吃完饭了同你们说。”
“昭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紫芸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起这个,回忆道:“上次来信说已将北戎大军赶回狼山以北,大约整合一二就会回京复命了。”
宋媮听完沉重的心情没有得到缓解,北戎这次来得实在太蹊跷,陆琢怀疑是蒋忠勤,从他捏造北境有人通敌来说,他的嫌疑的确最大,可她心中还是觉得,不完整。
这像是中间断过一次的链条被人捡起来重新粘合过一样,不完整。
算了,她叹气,暂且放下这件事,问起蒋忠勤逃窜旧部的事。
“狡兔三窟,简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仆从!”紫芸有些生气,“就抓着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喽啰,官府的人也在找,他凭着这个差点几次让我们的人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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