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西厢花厅,一改平日的冷硬,临时布置成了裁衣的场所。阳光透过精致的格窗洒进来,空气中浮动着新布料特有的气息。一位须发皆白、经验丰富的老裁缝正恭敬地为苏蘅量体。软尺绕过她的肩、臂、腰、臀,老裁缝口中低声报着尺寸,一旁的学徒飞快记录。
苏蘅穿着素色的衬裙,身姿亭亭,目光却有些放空。她被迫来到这里,为白曼笙那场“慈善晚宴”量制旗袍。丝滑的衣料触感冰凉,量体的过程带着一种被审视的不适感,让她想起茶楼那场被操控的相亲。
沈砚舟坐在不远处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军报,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他看似随意地翻动纸张,眼角余光却锁在苏蘅身上。看着她因量体而微微抬起的下颌线条,看着软尺勾勒出的纤细腰肢,看着她微蹙的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疏离与抗拒。每一次软尺的收紧,都仿佛在他心上勒出一道无形的痕。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茶水早已凉透。
“苏小姐身形极好,这匹云锦月白色底子,配上苏绣的缠枝莲暗纹,最衬您的气质。”老裁缝量完最后一项,恭敬地说道。
“有劳师傅了。”苏蘅微微颔首,声音清淡,只想尽快结束这难堪的场面。她拢了拢衬裙,准备去里间换回自己的衣服。
就在这时,副官轻步进来禀报:“督军,顾工程师求见,送来长江大桥的最终设计蓝图。”
沈砚舟目光一闪,放下茶杯:“请他到花厅。”
苏蘅的脚步顿住。顾西洲?他怎么来了?
顾西洲很快被引了进来。他依旧穿着得体的西装,风尘仆仆,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卷得整整齐齐的厚牛皮纸蓝图卷筒。看到花厅内正在收拾工具的老裁缝和穿着衬裙、显然刚量完体的苏蘅,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温润,对沈砚舟和苏蘅分别颔首致意:“督军,苏小姐。”
“顾工程师效率很高。”沈砚舟语气平淡,示意他展开蓝图。
顾西洲走到花厅中央宽大的红木桌案旁,小心地将蓝图铺开。巨大的图纸上,线条精密,数据详实,一座宏伟的钢铁长桥横跨长江天堑的壮丽景象跃然纸上。
“督军,这是最终定稿的蓝图,”顾西洲的声音带着专业的热忱,手指精准地指向图纸上靠近北岸桥墩处一个特意标注的区域,“按照您之前的指示,并充分考虑实际需求,我们在此处规划了一个永久性的多功能医疗站。”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刚刚换好自己那件月白旗袍、正走过来的苏蘅,眼神真诚而明亮:“苏小姐,请看这里。这个医疗站的设计,参考了西方最新的社区诊所理念,也预留了中药房和传统诊疗空间。位置紧邻桥头堡,交通便利,辐射南北两岸的劳工聚居区和即将发展的新兴城镇。一旦建成,将成为这一区域重要的医疗保障核心。”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苏蘅的心坎上。
苏蘅的目光瞬间被蓝图牢牢吸引!她快步走到桌案旁,俯身细看。图纸上那个小小的医疗站区域,标注清晰,功能分区合理,甚至考虑到了采光和通风!这不仅仅是一个标注,这简直是把她心中那个“平民诊所”的理想蓝图,以最专业、最宏大的方式具象化了!她仿佛看到了明亮的诊室、忙碌的医生、得到救治的平民百姓……一股强烈的共鸣和激动涌上心头,连日来的阴郁被这束理想的光芒刺破。
“顾先生思虑周全!”苏蘅忍不住赞叹,指尖轻轻拂过图纸上医疗站的位置,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属于医者的热切光芒,“位置绝佳!功能规划也极为合理!这个预留的中药区域,能真正解决多少人的就医难题!” 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兴奋,甚至忘了沈砚舟的存在。
顾西洲看着她眼中璀璨的光彩,感受到那份真挚的认同,嘴角也漾开温暖的笑意:“苏小姐过誉了。能将所学用于民生,为这片土地留下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顾某毕生所愿。这个医疗站,若能有苏小姐这样的仁心仁术者坐镇,才是它真正的价值所在。” 他的话语坦荡而真诚,充满了理想主义者的感染力。
两人站在桌案前,目光都聚焦在那份承载着共同理想的蓝图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和谐而充满希望的画面。那份因蓝图而生的共鸣与欣赏,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
这幅画面,却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沈砚舟的眼底!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威压,瞬间打破了花厅里和谐的气氛。他大步走到桌案前,看也没看正沉浸在理想共鸣中的两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将那份巨大的蓝图从顾西洲和苏蘅眼前抽走!
动作粗暴,甚至带起一阵风。
苏蘅和顾西洲都惊愕地抬头看向他。
沈砚舟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图纸的某个局部,手指精准地点向一处复杂的钢梁结构图,声音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
“这里!第三主跨的钢梁承重应力计算错了!是重大安全隐患!拿回去,重算!重画!”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工程领域不容置疑的权威,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刁难的严厉。图纸被他捏得皱起。
顾西洲脸色微变,立刻凑近细看沈砚舟所指的位置。他眉头紧锁,快速心算,片刻后,额角竟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艰涩:“督军…慧眼如炬。此处…确是在下疏忽了,应力分布计算有误,冗余度确实偏低…” 他作为严谨的工程师,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苏蘅有些难堪,自觉刚刚说的话确实有些冒失,她向来不甚有如此兴致高的时候,察觉到顾西洲有一丝尴尬与自责,又看了看沈砚舟冰冷强硬的脸,微微一笑,恢复了平日清冷的语调“督军亲自审阅工程细节,事无巨靡;顾先生承蒙训示,立时勘正舛错。观此营建之法,江桥必成百年固圉之基。”
一席话既出,顾西洲脸上恢复了往日面色,沈砚舟脸上寒冰已消,见此,苏蘅随即告辞。
“副官!”
“是!”副官立刻应声。
沈砚舟已知自己言辞不妥,带着些许歉意,“送苏小姐回医馆!” 他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不自觉的往门口送了几步,苏蘅回头微点头表示感谢。
顾西洲也连忙收起图纸:“督军,那在下也先行告退,回去立刻组织人员复核修正。”
“慢着。”沈砚舟却叫住了他。
顾西洲一愣,看了看已经走到门口、被副官“护送”着的苏蘅,又看了看给他眼神示意的沈砚舟,只得躬身:“是,督军。”
花厅的门开了又关,苏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阳光依旧明媚,沈砚舟命人给顾西洲沏了灯心草茶来,
花厅里那凝滞而冰冷的气氛早在苏蘅说的江桥必成百年固圉之基是已消散。
顾西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百转千回最后只剩四个字,“督军大义。”
沈砚舟目光沉沉,示意他将图纸递过来,煞有其事的看起图纸,并拿起铅笔圈出刚刚看出的计算错误,其实顾西洲经他一提便知该如何修改,完全不用他多此一举,他留下顾西洲,究竟是为什么,是见不得他和她同进同出,可明明是自己主动将她推给顾西洲的,他明明可以做到看着她婚姻美满。
那张承载着理想与未来的蓝图,在他刚刚醋意与失控的撕扯下,边角微微有了裂痕和卷边。
他抬头看着顾西洲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蓝图的不平整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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