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最深处的书房,厚重的丝绒窗帘将光线吞噬殆尽,只余几盏昏黄壁灯,映照着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与浓得化不开的药味。紫檀木书桌后,老督军深陷在宽大的太师椅中,裹着厚重的玄色貂绒。曾经执掌江淮三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枭雄,此刻面如金箔,眼窝深陷,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喉间滚动着不祥的痰音,间或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的手帕上,洇开刺目的猩红血梅。
然而,那双深陷在松弛皮肉里的眼睛,却如同淬了毒的鹰隼,死死攫住桌案上那枚沉甸甸、象征着三省生杀大权的玄铁虎符。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冰冷的符身,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
沈砚舟立在书桌前,一身归国的深灰西服与这压抑的旧式权力场格格不入。面容冷硬如石刻,眼底却翻涌着压抑的岩浆。脚踝上缠着的布条,是庭院之隔那场无声反抗的印记,此刻隐隐作痛,仿佛提醒着他无形的囚笼。
“咳咳…咳…怀仁…”老督军喘息着,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还要…执迷到几时?沈家的江山…咳咳…不能断送!这副担子…你扛也得扛…不扛…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佝偻着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唯有攥着虎符的手,青筋暴起,纹丝不动。
“父亲,”沈砚舟的声音冰冷,压抑着低吼,“您所谓的江山,是建立在尸骨之上的危楼!外面不是暴乱,是瘟疫!是天灾!您需要的不是枪炮,是医生!是隔离!是救命的药!不是封锁屠杀!”他指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墙壁,看到城南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区域。
“妇人之仁!”老督军猛地一拍桌面,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簌簌发抖,随即又是一阵更骇人的呛咳,咳得整个身体都在痉挛,血沫溅上虎符冰冷的玄铁表面。“咳咳…你懂什么?!仁慈?只会让恐慌蔓延!让乱党钻营!让洋人耻笑!只有快刀!只有斩草除根!”他浑浊的眼中爆射出疯狂而偏执的光芒,“把那片脏地…咳咳…烧干净!把里面的东西…都处理掉!一个不留!这才是…保住根基的唯一法子!”
他枯瘦如鹰爪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抓起桌上一份早已拟好的密令。朱砂印泥如同凝固的血块,衬着上面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八个大字:
“彻底清剿,焚毁净尽,格杀勿论!”
沈砚舟瞳孔骤缩,那十二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父亲!您不能签!”他上前一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那是几千条人命!不是牲口!”
“不能签?”老督军布满血丝的眼中,竟掠过一丝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得逞快意的诡谲光芒。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濒死的困兽,眼神却亮得骇人:“好…好…我的好儿子…你心慈…你手软…你去救!你去治!”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向门外,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滚!现在就滚去疫区!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看看你那套救死扶伤的鬼把戏…咳咳…在阎王爷面前…算个屁!咳咳咳…!”
他咳得惊天动地,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面色由金转紫,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副官和侍从医官惊慌失措地围上去。
“大帅!药!快!”
沈砚舟看着父亲濒死的惨状,又看着桌上那份沾着父亲血沫、如同地狱通行证般的密令,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这是一个死局!
父亲知道他无法坐视屠杀!父亲就是要用这数千条人命做赌注,把他逼到地狱门口!逼他亲眼看着理想在瘟疫与铁腕面前如何粉碎!无论他选择阻止屠杀还是袖手旁观,最终都逃不过被架上这血腥王座的命运——阻止,他需要权力;旁观,他终究无法做到。
“父亲!您……”沈砚舟的牙关紧咬,几乎能听到咯咯作响。
“去!!”老督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眼球暴突,枯手死死攥着虎符,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桌上的钢笔,笔尖悬停在密令的签名处。“不去…咳咳…我…现在就画押…让他们…动手!”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神疯狂而决绝。
那悬停的笔尖,如同悬在数千人头上的闸刀!
沈砚舟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愤怒、挣扎、痛苦,尽数化为一片死寂的寒潭。他最后深深地、冰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在死亡边缘挣扎、却依然用权柄扼住他咽喉的父亲,猛地转身,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一身决绝的寒气,冲出了这间弥漫着腐朽权谋与死亡气息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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