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梦生神色委屈,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炸雷在他眼中爆开。
【NPC-文梦生感模块运行超载。建议重启对话分支或执行安抚协议。】
那行该死的、只有玩家能窥见的字符似乎还在视野边缘残留着浅蓝的虚影,与云君之瞳孔里剧烈收缩的震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比滑稽的画面。
他猛地向后仰头,避开了文梦生的触碰,像是被什么极度污秽或者极度危险的东西烫到了一样。而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宕机般的难以置信。他甚至无意识地抬手,似乎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游戏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
“你……”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卡了半晌,接着不自觉捧起文梦生的手,不自觉捏紧,“小生,你刚刚,说什么?”
完美的玩家面具裂开了缝隙,底下是冰冷的、属于操纵者的惊疑不定。
文梦生脸上笑容扩大,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的深渊。他缓缓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甚至还带着点刚刚哭过的鼻音,软软地抱怨:“哥哥你弄疼我了,我做噩梦了,现在头好晕。”
他适时地抬手扶住额头,身体微微摇晃,一副脆弱不堪、随时会晕倒的样子,完美地重新披上了那层受害者的外衣。
他的震惊被突如其来的“虚弱”打断,低头看了眼被掐的泛红隐约有两片血印的手,赶紧松开。
“抱歉。”
文梦生的手指细嫩,指腹微微隆起,白的泛青,又隐约透露出血色,像是一掐就会溢出汁水的娇柔的花。
那丝惊疑被强行压下,但云君之眼底深处已经染上了无法磨灭的审视。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扶住文梦生的胳膊。
“头晕?那带你去别墅好好休息一下,我叫私人医生来看看。”云君之的声音恢复了一些镇定,但那份游刃有余的掌控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重新评估局势的试探。
他没有再提那个“任务”,云梦生也没有再追问。
车辆放慢行速,经过一扇自动打开的铁门,在一栋高大别墅前缓缓停下。
司机打开车门,文梦生走出大概扫了一眼,别墅很大,以西式为主。
进入别墅,可能是才买下的缘故,家具寥寥无几,每一件却都是名师设计的低矮款式。
意大利顶级皮革沙发,线条冷硬;一张巨大的平整切割面和岁月沉淀的深色纹路茶几。
没有抱枕,没有毯子,没有任何舒适的物件。
云君之有意关怀,文梦生一点也不拒绝,顺从地,几乎是全身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被他半扶进了房子。
没有佣人。
文梦生扫了一眼四周,心底冷笑。
是为了方便下手吗?
他没有开大灯,径直扶着文梦生过客厅,坐上电梯上楼,去往二楼,更独立,符合他玩家需要私密空间的需求。
二楼装修风格冷色调,极简,更像一个高级酒店的套房,缺乏真正的生活气息。他把文梦生安置在客厅那张看起来价格不菲但坐起来冰冷坚硬的沙发上。
“我去拿医药箱,帮你处理一下手上的……”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刚才被抓挠着留下了两片血印的手背,语气有些微妙的不自然,“……伤口。”
他转身走向内置的洗手间。
机会来了。
文梦生的视线迅速扫过房间。冷灰色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也坚硬无比。云君之拿药的前方有一扇棱角分明的金属柜门。
他无声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个依赖兄长的、惊魂未定的毛茸茸的小尾巴。
云君之打开洗手台上的柜子,弯腰去取医药箱。
文梦生!就是现在。
文梦生脚下猛地一“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失控地向前扑去!膝盖恰恰好重重地撞在他后腰的某处穴位上,同时手肘看似慌乱地砸向他正欲直起的后背。
“呃啊——!”
他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额头猛地撞向半开的、边缘尖锐的金属柜门!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才勉强站稳。额角瞬间红肿起来,一道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划过他震惊而骤然阴沉的眉眼。
医药箱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哥哥!”文梦生惊呼着,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想要查看他的伤口,眼泪说来就来,比任何一次都要逼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脚滑了,你疼不疼?流了好多血!”
文梦生的手指慌乱地拂过他的伤口,看似在擦拭血迹,实则用指尖暗暗加重力道按压着那片红肿。
快啊。
惩罚呢?
系统的警告呢?或者直接一道雷劈死这个伤害玩家的BUG?
文梦生知道自己在赌。
他紧紧盯着他的反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兴奋。
手下的云君之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挥开文梦生的手,眼神里的惊疑彻底转化为了冰冷的怒意和审视。
死死地盯着文梦生,那目光像是要将人从里到外彻底解剖,看看里面到底运行着什么错误的代码。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天降惩罚。没有系统提示音。甚至面前男人眼底除了人类的愤怒和怀疑之外,也没有任何接收到系统警告或受到伤害提示的迹象。
走廊和客厅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文梦生细微的、故作可怜的啜泣声。
世界没有重置。
没有被抹杀。
规则……并不保护玩家本身的安全?
或者说,游戏的规则里,本来就没有“NPC主动伤害玩家会受罚”这一条?因为正常的NPC根本不会这么做!
这个认知像最烈的酒,瞬间烧灼他的四肢百骸。
过了一会,文梦生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但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他抬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云君之,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般的探究。
云君之捂着流血的额角,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似乎想说什么,想发作,但哥哥的身份和攻略对象的设定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无法对一个受惊过度且无意犯错的弟弟做出过激反应。
更何况,这个弟弟刚刚还表现出了惊人的言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极其违和的宽容:“没事,不怪你,是哥哥自己没站稳。”
他看着文梦生,试图从人脸上找出任何破绽。
但梦生只是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更加愧疚不安地低下头,小声说:“哥哥你真好,还疼吗?我……我帮你包扎吧?”
说着,缓慢蹲下身,去捡拾散落一地的纱布和消毒水,动作笨拙又可怜。
他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收拾的文梦生。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滑到下颚,滴落在冷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污迹。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奇特气息,还有一种无声的、骤然紧绷的张力。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他熟读了好几遍剧本,了解的透彻的温顺弟弟,变得无比陌生。
那层脆弱的、精美的瓷器外壳依然还在,甚至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易碎。
但壳子底下透出的,不再是甜美的汁液,而是某种,冰冷刺骨的、淬毒的刀锋。
他第一次,在这个绝对掌控的“游戏”里,感觉到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寒意。
好感度依旧提留在刺眼的负一。
私人医生来得很快,提着标志性的银白色医疗箱,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大褂,像个设定好的NPC——但文梦生知道,至少在这个荒诞的游戏里,他或许比那些家人,更接近一个真人。
云君之额角那点伤其实不算什么,但血流得有点唬人。
医生动作熟练地给云君之清洗、消毒、上药、贴好纱布。
整个过程,云君之都阴沉着脸,视线像淬了毒的针,时不时扎在文梦生身上。
而视线罢了,没有实质性伤害,文梦生则垂只是着头,绞着手指,扮演一个因过失伤了兄长而惶恐不安的弟弟,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无辜和后怕。
就在医生收拾器械时,云君之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文梦生注意到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拧得更紧,是父亲。
他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切换回那个沉稳可靠的长子模式,但眼神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是的,父亲……一点意外,不严重,小生吓到了,我陪着他,好的,我明白……这就过来。”
挂了电话,他看向文梦生,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有怀疑,还有一丝被程序或剧情强行拉走的烦躁。
他最终只是生硬地交代:“父亲有急事找我,你,”他目光扫过文梦生呆呆的脸,顿了顿,“让陈医生给你检查一下,好好休息。”
他甚至没等文梦生回应,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副楼,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让他失控。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世界。
现在,只剩下文梦生和这位陈医生。
空气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医生整理药瓶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文梦生抬起眼,仔细地打量他。四十岁上下,面容普通,气质温和沉稳,看不出任何程序化的僵硬感。
他会是另一个玩家吗?还是更高级的、拥有自主意识的NPC?或者,是像自己一样,意识到了什么,却被迫困在这个牢笼里的存在?
文梦生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声音怯怯的,带着未散的惊悸:“陈医生,君之哥哥他,会不会生我的气了?我是不是,很笨手笨脚?”
很常规的问题,符合文梦生此刻的人设。
医生温和地笑了笑,开始给文梦生做简单的检查,测量脉搏和血压:“顾先生只是担心您。您不必过于自责,意外而已。”
他的反应自然流畅,没有任何卡顿或模式化的痕迹。
文梦生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被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按住,脉搏在他的指尖下跳动。他状似无意地轻声继续,像在喃喃自语:“可是,最近总是发生好多奇怪的事,好像一切都重复了好多遍,连哥哥刚才说的话,我都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迷茫和轻微的恐惧,但每一个字都像探针,小心翼翼地向着医生认知的边界触碰过去。
文梦生说的是“重复”,是“听过”,是模糊的既视感,而不是直接的“循环”或“游戏”。他在试探他认知的底线,试探这个世界允许的异常程度。
医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非常非常细微,几乎像是文梦生的错觉。但他按压脉搏的手指,力道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完成了测量,记录下数据。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文梦生。
他的眼神依旧是温和的,但那温和底下,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点,极其隐晦的、难以解读的探究,甚至是,怜悯?
他摘下听诊器,声音压得低了一些,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文小少爷,您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产生了些错觉。需要好好休息。”
很官方的回答。像是在遵循某种指令。
但紧接着,他一边收拾器械,一边用更低的、几乎含混在气流里的声音快速补充了一句,目光并没有与文梦生直接接触,而是看着自己的医疗箱:
“……如果觉得太闷了,偶尔也可以,自己去城市边缘看看。那里的风景,或许和中心区不太一样。”
城市边缘?
文梦生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血液似乎瞬间涌向了大脑!
他果然知道什么!他在暗示自己!
文梦生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抓住他的手腕追问,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按捺住了这股冲动。不能暴露太多,尤其是在情况未明的时候。
文梦生咬住嘴唇,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懵懂又有点害怕的样子,细声细气地问:“城市边缘?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吗?父亲和哥哥从不让我去太远的地方……”
医生已经合上了医疗箱,站起身。他脸上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只是噩梦的又一个幻觉。
“只是一些比较旧的街区罢了,没什么特别的。”他语气平常地回答,“文小少爷您还是多静养为好。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随时联系我。”
他微微颔首,提起箱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电梯的门再次开合,将他的身影吞没。
文梦生独自坐在冰冷宽敞的客厅里,一动不动,只有胸腔里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
城市边缘。
旧的街区。
和中心区不一样。
那句含糊的低语像一颗火种,投进了他早已不再甘于被设定的心湖深处,燃起了熊熊的、名为真相的火焰。
哥哥的警惕,系统的警告,医生的暗示,一切都在指向一个方向——这个看似完美的世界是有边界的,是有漏洞的。
而那个边界,或许就藏着能摆脱这无尽死亡循环、甚至……反向操控这个游戏的钥匙。
文梦生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
相比早晨的雾蒙蒙,此刻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阳光明媚地洒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符合一个恋爱游戏应有的温馨背景板。
但文梦生知道,在这份虚假的宁静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汹涌。
而他,这个被杀了第一百零一次的攻略对象,已经拿起了一把无形的刀。
刀尖所指,或许是这该死操纵自己的系统,或许是那位玩家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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