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离开后，那扇门无声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鲜活气息也彻底切断。
客厅里只剩下文梦生一个人。云君之的血迹还没来得及处理，在地板上留着淡淡的痕迹，像一抹刺眼的、未被刷新掉的BUG
城市边缘。
这个词在他脑子里不停盘旋。
文梦生知道自己必须去。
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他的颅骨。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在这栋属于玩家的别墅里快速走动。
冷灰色的调子，锐利的线条，昂贵的摆件毫无生活气息，更像游戏商城里付费下载的豪华别墅室内装饰包。他推开一扇扇门——书房、健身房、影音室、甚至一个空荡荡的、只有一台跑步机的玻璃阳光房。
一切都完美，整洁，也空洞得令人窒息。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冲向玄关处那扇看起来最像是出口的厚重双开门。
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用力一拧。
纹丝不动。
再拧，用上全身的力气去撞，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却坚固得像焊死在了墙壁里。
怎么回事？锁住了？从外面锁的？
不，不对。
文梦生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这种感觉，不是物理上的锁死，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屏障，一堵看不见的墙。
他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栓住了他，像是被主人拴住狼狈的家狗。只见他又不死心的转而扑向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试图看清外面的世界，规划别的逃离路线。
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额头也抵了上去。
直到血液一点点变冷。
窗外，没有世界。
原本应该是花园、草坪、远处街道的景象，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流动的、无法形容的灰白色。
没有形状，没有深度，没有声音，就像游戏地图尚未加载完成的贴图错误区域，或者，一个等待被渲染的空白程序框。
他被困在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一个只有在玩家莅临才会被激活，才会连接上世界的特定场景。
难怪云君之那么放心地把自己单独留在这里。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根本无处可去。只是这段剧情里一个被暂时安置在安全屋的，等待他回来继续互动的道具。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在狠狠一拳砸在玻璃上后，文梦生指骨生疼，但那片混沌的灰白却连涟漪都没有泛起一下。
怎么办？
如果无法自由行动，如果只能依附于玩家的存在才能加载出周围的环境，那该怎么去城市边缘？怎么寻找真相？怎么摆脱这个循环？
难道每一次探索，都必须想办法引诱或者胁迫玩家同行？这难度和风险都太高了。
就在文梦生被这种困兽般的焦躁折磨得几乎要发狂时，客厅一角的复古式电话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撕破了死寂。
他盯着那台老旧的电话，心脏莫名一紧。它会是谁打来的？父亲？母亲？还是玩家？
文梦生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接起了听筒。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响起了云君之的声音，比之前听起来平稳了许多，甚至刻意放缓放柔，带着那种经过系统修正后的关切：“小生？陈医生说你检查完没事，我就放心了。刚才吓坏了吧？”
文梦生握紧听筒，指甲掐进掌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柔弱又依赖：“嗯，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在这里，有点害怕。”然后适时地让声音带上一点点哽咽。
“父亲这边有点急事要处理，晚点才能回来。”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甚至有点抱歉，“今晚我们就在这边住下，好不好？你父母还要忙工作，不好打扰。”
他要把人隔离在这里。
扯的什么狗屁借口？
文梦生即使再不屑，嘴里已经甜甜软软。
“好……都听哥哥的。”他乖巧地应着，心思急转。隔离意味着更少的干扰，但也意味着更绝对的掌控和环境限制。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似乎隐约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语气有些激动，像是在争论什么，但很快被云君之用手捂住了话筒，声音变得模糊遥远。
“我知道！但现在不行，等我处理完！”云君之压低了声音快速对那边说了一句，然后又立刻对着话筒，语气恢复温柔，“小生，你乖乖的，我尽快回来。饿了冰箱里有吃的，你自己热一下。”
“嗯，哥哥你忙。”文梦生软软地答应。
电话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在听筒里响着，他却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
刚才那个背景音。
虽然模糊，但文梦生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威严的父亲的声音。不是平日里那种威严却模式化的声音，而是带着一种真实的、焦灼的、甚至，恐惧的情绪。
他们在争论什么？
“处理完”？处理什么？处理自己这个突然出现BUG的攻略对象吗？
文梦生蹙着眉头，手指不自觉抵住下巴。
云君之的语气里，那一瞬间泄露出的不是对家人的耐心，而是一种，烦躁的，被打扰了游戏进程的不耐？
这绝不仅仅是家庭事务。
这更像，系统检测到重大异常后，启动的某种干预机制？
如果要攻略一个人，虽然不是时时刻刻要与他在一起，至少是在最脆弱的时候存在，可是受伤后，云君之却被立刻叫走。
只能猜测是系统的干预机制，亦或是玩家的现实问题？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变数。
他的处境可能更危险，但也可能，更有机可乘。
被困在这栋别墅里，无法主动探索的焦灼感依然存在，但此刻，一种冰冷的、狩猎般的耐心逐渐取代了它。
去不了城市边缘没关系。
如若风暴因他而起，那么只需要……
等风来。
站于风暴中央，寻找能破开一切真相的利刃。
文梦生轻轻放下电话听筒，走到那面映照着混沌虚空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那张脸，依然漂亮，脆弱，带着未干的泪痕，楚楚动人。
但倒影里的那双眼睛，却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是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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