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临川推开急诊室大门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刺鼻的消毒水气息扑面而来,像一记无形的重拳。深夜十一点的急诊走廊如同战场,担架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此起彼伏的监护仪警报、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在狭长空间里碰撞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神经外科会诊?”他伸手拦住一个抱着血浆袋飞奔的护士。对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绺,口罩上方露出青黑的眼圈:“3号抢救室!多发伤,CT显示额部硬膜外血肿伴中线移位!”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转角。
阮临川下意识抚平白大褂领口并不存在的褶皱,推门时金属门把的冰凉触感让他指尖微顿。抢救室内刺眼的无影灯下,最先攫住他视线的并非病床上血肉模糊的躯体,而是立在床尾那道挺拔的身影——那人白大褂随意敞着,露出皱得像废纸团的深蓝色洗手衣,袖口胡乱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几道新鲜抓痕格外醒目。他正俯身检查患者瞳孔,浓密的睫毛在顶灯照射下投下锯齿状的阴影,随着瞳孔笔的光束微微颤动。一滴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下颌悬停片刻,最终砸在患者染血的胸廓上,溅起微不可察的血花。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警报,红光在那人脸上投下变幻的阴翳。他猛地直起身,后颈的发茬在灯光下泛着青灰的光泽:“血压掉到70/40了!快加一组多巴胺——”转头时,他的视线与阮临川在空中相撞,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扩张,像突然对焦的镜头。
“神外会诊?”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手中的瞳孔笔在患者眼前划出一道冷光,“25岁男性,摩托车高速撞击伤。GCS5分,左侧瞳孔直径6mm,CT显示左侧硬膜外血肿35ml,中线移位5.2mm。”
阮临川的皮鞋在地面碾出半圈痕迹。他靠近阅片灯,修长的手指划过CT片上那片吞噬脑组织的阴霾:“血肿厚度超临界值。”声音冷峻如手术刀划开空气,“立即行标准外伤大骨瓣开颅术。”
“等等。”沾着血渍的手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腕表显示血压68/42,“患者腹腔穿刺抽出不凝血,血红蛋白5.8g/dL。”那人食指重重敲在CT台上,“多巴胺已调至15μg/kg·min,现在开颅等于送他进焚化炉。”
阮临川抽回手的动作带起一阵消毒水的气流:“瞳孔散大至6mm,脑疝倒计时不超过30分钟。”他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尖,“神经外科必须优先。”
“他的失血量已超1500ml!”那人猛地掀开患者衣襟,腹部淤青如泼墨,“普外科已在路上,我们可以——”话音未落,监护仪的警报突然拔高。
两人的视线又一次在血腥味中相撞。阮临川看见对方瞳孔里映着自己冷硬的轮廓,而那双琥珀色眼眸中燃烧的,是他在这个充斥着疲惫与麻木的急诊科里,许久未见的——近乎偏执的、滚烫的生命力。
“你知道脑疝的黄金抢救时间吗?”阮临川一字一顿地问,指节扣在病历夹上发出脆响,“超过这个时限,脑干受压的死亡率会飙升40%。”
“那你又知道失血量超过40%的死亡率吗?”那人反手将染血的纱布砸进污物桶,溅起的血珠在监护仪屏幕上划出猩红的轨迹。
正当数值即将突破临界线时,普外科的住院总撞开抢救室的门:“CT确认脾破裂,腹腔积血超1500ml!需要立即手术!”
“夏逸兴。”他边说边在病历上划出凌厉的弧线,墨迹未干的签名像一道闪电。“双术间同步手术。”他啪地合上病历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负责开颅准备,我带患者进1号术间。普外团队已在2号术间待命。”
阮临川的目光如手术显微镜般在夏逸兴脸上聚焦了两秒。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在倒数这场生死竞速。
“麻醉科加派两组人马。”阮临川突然转身,白大褂下摆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1号术间准备标准外伤开颅包,2号术间备好自体血回输设备。”他的脚步在门口一顿,“十五分钟后,我要看到患者在手术台上完成气管插管。”
夏逸兴的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他一把扯下挂在颈间的听诊器,朝护士站方向喊道:“启动双通道加压输血,联系血库再备10单位O型红细胞悬液!”转身时,他的肩膀擦过阮临川的白大褂,带起一阵混合着碘伏和血腥味的微风。
推车如离弦之箭冲出抢救室。夏逸兴的白大褂衣角突然被门框金属卡扣钩住,身体猛地一顿——阮临川甚至没有回头,反手攥住布料狠狠一扯。“刺啦”参差的豁口瞬间绽开,线头像急救剪断的缝合线般支棱着,在走廊顶灯下投出凌乱的阴影。
夏逸兴低头瞥见残破的衣角,忽然笑出声:“看来阮医生不仅擅长开颅——”他抬手指向正被推入电梯的脾破裂患者,“连服装设计也深得创伤急救的精髓啊。”话音未落,电梯门已吞没了载着患者的推车,金属闭合声与远处传来的“气管插管准备!”的喊声重叠在一起。
后来阮临川总会想起这个瞬间。在充斥着血腥味、消毒水与心电监护仪警报的急诊走廊里,他亲手扯破了这个人的白大褂——就像撕开一场生死博弈的序幕,而那道豁口后露出的,是比手术无影灯更灼目的、属于医者的倔强光芒。
凌晨五点四十分,手术室的自动门终于滑开,冷白的灯光在走廊地砖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阮临川的刷手服像被暴雨淋过般紧贴在背上,汗水蒸发带来的凉意让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胛——连续七小时的血肿清除术,他的手指至今还残留着持针器压迫的麻木感。
走廊长椅上,夏逸兴正仰头灌着矿泉水。喉结在晨光中划出锋利的线条,有几滴水珠顺着下颌滑进领口,在锁骨凹陷处短暂停留。他甩手将空瓶投进垃圾桶,"哐当"一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应急灯:“患者送ICU了,生命体征平稳。”嗓音沙哑得像砂纸。
“你刚才很冒险。”阮临川揉着太阳穴坐下。手术灯残留的光斑还在视网膜上跳动,让他想起夏逸兴徒手按压脾门时飞溅的血点——那么随性的操作,却奇迹般地撑到了血管夹到位。
“但成功了。”夏逸兴侧过脸。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让M型唇峰更明显了,干裂的皮屑像手术缝合线般翘起,却奇异地糅合了疲惫与鲜活。
口罩绳在他耳后勒出的红痕还未消退,露出的皮肤却白得近乎透明,像神经外科显微镜下那些纤薄的脑膜。
阮临川移开视线。他向来信奉手术指南里毫米级的操作规范,可这个急诊科医生竟把抢救玩成了即兴爵士乐——危险,却该死的有效。
“你刚调来急诊?”阮临川问,“之前没见过你。”
“上周刚从协和急诊轮转结束。”夏逸兴突然伸懒腰,白大褂袖口"啪"地崩开一粒纽扣,“倒是阮医生,神经外科的‘黄金右手’——”他俯身时投下的阴影笼罩住阮临川,“做动脉瘤夹闭术时,那双稳如磐石的手现在怎么在抖?”
阮临川猛地攥紧膝盖。他当然知道这是肾上腺素消退后的生理反应,但夏逸兴眼里跳动的揶揄让他舌根发苦。正要反驳,那人已经挥着手走向走廊尽头。晨光穿透他残破的白大褂,衣摆翻飞如急救现场来不及收回的止血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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