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规律地嗡鸣,谢言陷在羽绒枕里,睡得正沉。梦里没有解剖台,没有福尔马林的味道,只有周末懒觉的纯粹幸福。
直到一滴冰水砸在他鼻梁上。
他咕哝一声,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又是一滴,落在眼皮上,冷得他一个激灵。
卧室黑得浓稠,电子闹钟泛着幽幽红光:03:14。
滴答。滴答。
声音来自正上方。
谢言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睡意逃得精光。他屏住呼吸,法医的本能让他先于恐惧开始分析:水温接近室温蒸发冷凝?不对,这冷得不正常。屋顶渗漏?上周刚检修过。恶作剧?他独居二十七楼。
空气里飘着一股陌生的甜腥气,像是河底淤泥拌烂了水草。
他极其缓慢地掀开一点眼皮。
一个模糊的轮廓悬在正上方。
湿透的黑发垂下来,几乎扫到他脸上。发隙间是惨白的皮肤和两个空洞——那绝不是眼睛,眼睛不会那么空,那么…饥饿。
谢言的血液瞬间冻成冰渣。他想动,想喊,想抓东西砸过去,但身体被无形的压力捆得死紧,喉咙像灌了水泥。纯粹的、动物性的恐惧攫住了他。
一只冰冷黏腻的手,轻轻摸上他的脖子。
指尖带着河水刺骨的寒意,缓慢收紧。窒息感涌上来,肺部疯狂抽搐却吸不进一丝空气。他开始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那东西俯下身,腐烂的河腥味糊在他脸上。一个破碎嘶哑的声音直接楔进脑髓:
「看…见…了…」
「为…什…么…不…说…」
「下…来…陪…我…」
就在谢言觉得自己要交代在这时,卧室门口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啧,超标怨灵。归档优先级上调至丙等。」
那声音清冷平稳,像块敲碎了的冰,带着种实验室汇报结果般的淡漠。
压在谢言身上的重量骤然一轻。他猛地吸进一口气,呛得剧烈咳嗽,眼泪直流。他挣扎着撑起身,看见门口倚着个人影。
个子很高,几乎顶到门框。穿着一身剪裁古怪的黑色长袍,料子在黑暗里隐隐流动。脸俊朗得近乎刻薄,皮肤白得透明,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这边,像在观察培养皿里一个意外的菌落。
「阴司有序,」男人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房间里的无形嘶嚎,「此地非尔等滞留之处。」
缠着谢言的女鬼——那团人形怨气——发出一声刺耳尖啸,猛地扑向门口!
男人连眉毛都没动。只是抬了抬手,一枚玄黑色令牌凭空出现,刻着的符文发出温润却不容置疑的白光。
光落在女鬼身上像强酸,冒出滋滋黑烟,身形迅速变淡扭曲。她发出更凄厉的嚎叫,疯狂挣扎却无法靠近三步之内。
「能量反应稳定,威胁等级下调至丁下。」男人自语般低喃,手腕轻抖。
白光骤盛,女鬼像被吹散的烟雾般消失无踪。
房间里只剩空调嗡鸣和谢言粗重的喘息。
还有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看起来更不像人的男人。
墨凛收回令牌,那玩意儿一闪就不见了。他这才正式看向谢言,目光扫过他汗湿的额发、颤抖的手指、以及死死攥着的羽绒被角。
「体表温度过低,瞳孔散大,应激反应明显。」他下了判断,「灵觉敏感度超常,基础防御力趋近于零。典型高敏低防体质。」
谢言的大脑终于从死机状态重启。
他猛地抓过枕头抱在胸前——这举动蠢得让他自己都尴尬——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你谁?!怎么进来的?!刚才那…那是什么?!」
墨凛没答,反而迈步进来。他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袍角不起风。目光掠过桌上吃剩的外卖、椅子上堆的脏衣服、床头那本《实用法医病理学》,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下,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污染源。
「谢安,」他吐出个陌生名字,「前地府第七殿司判。因渎职纵放重犯,依律打入轮回,积攒十万功德方可抵罪。」
谢言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每个字都懂,连起来比连环杀手的精神鉴定报告还离谱。
「你认错人了!」肾上腺素压过了恐惧,「我叫谢言!市局法医!你非法入侵!我警告你我现在就报警!」他手忙脚乱去摸手机,手指抖得滑了好几次才解锁。
墨凛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怜悯?屈指一弹。
谢言的手机屏幕自己亮起,疯狂闪烁后死死定格在一个绝没下载过的APP图标上——暗红色线条勾成的复杂符文,散发着浓浓的不祥。下面一行小字:「地府直播」。
「鉴于你首次遭遇灵异袭击并幸存,新手任务提前开启。」墨凛的声音平板无波,「十二时辰内,探查‘锦绣花园13栋1404室’,完成首次直播。奖励:一百功德。失败惩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言惨白的脸上:「魂飞魄散。」
谢言像被烫到一样把手机扔出去,砸在地毯上闷响。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你搞邪教的吧?!我告诉你我解剖过的尸体比你见过的活人都多!少在这装神弄鬼!」他虚张声势地吼,后背却紧贴床头板。
墨凛似乎没听见他的威胁,反而看向窗外:「此界铁壳子不少,遁术干扰系数偏高。」又瞥了眼空调,「控温法器倒精巧。」
谢言:「…那是汽车和空调。」
墨凛点头,像记录数据:「凡人造物名称已录入。回归正题——」他指向地上的手机,「那是你唯一生路。功德不清,业火焚身。方才那类怨灵,只会愈发频繁。」
「我听不懂!我就是个普通人!每天上班下班还房贷!我连信用卡分期都没逾期过凭什么遭这孽?!」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墨凛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尖泛起点微弱金光凌空点向谢言眉心。
谢言吓得一缩,却只额前一凉。
下一秒,他眼前的景象变了。
空气中漂浮着淡灰色絮状物,墙角蜷缩着模糊暗影,窗外夜空中偶尔掠过扭曲透明的影子。世界被加上了层诡异滤镜,露出隐藏的底片。
「暂时阴眼开启。」墨凛的声音把他拉回,「让你知悉真实境况。」
谢言猛地闭眼又睁开。景象依旧。他不是幻觉,是真的…见鬼了。
胃里一阵翻腾,他干呕了几下,只剩满嘴苦涩。
「关掉…求你了…关掉它…」他蜷缩起来,声音嘶哑绝望。他宁愿不知道。
墨凛无动于衷:「十二时辰后自会消散。或,立即开始任务赚取功德,兑换‘阴眼关闭服务’。」甚至还补充,「商城特价,五十功德。」
谢言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瞪着这个男人。恐惧还在,但被逼到绝路的愤怒窜了上来。
「我去你妈的功德!」他抓起那本《实用法医病理学》用力砸过去,「老子不干!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
书册穿过了墨凛的身体,啪嗒落地。
谢言愣住了。
墨凛低头看看砖头似的专业书,又看向谢言,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意外」。
「攻击意图明确,执行方式低效。」他评价道,「勇气可嘉,可惜愚蠢。」
他缓缓抬手,对着谢言虚虚一握。
谢言顿时感到一只冰冷无形的手扼住了心脏!剧痛和窒息感排山倒海袭来,比女鬼的掐捏恐怖十倍!他发不出声,眼球上翻,意识迅速流失…
就在他觉得自己真要交代时,压力骤消。
他瘫软床上,像离水的鱼大口喘气,浑身冷汗,每块肌肉都在抖。
死亡的触感,真实得刻骨铭心。
墨凛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人味:「魂飞魄散,非儿戏。阴司铁律,违者立决。谢判官,你已别无选择。」
「我不是什么判官…」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轮回洗去记忆,洗不净魂印。」墨凛语气无波,「你触碰死者遗物时泄露的灵觉,对它们如同暗夜明灯。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更非终结。」
谢言不再说话。他瘫着,望天花板上那小块熟悉的水渍,感觉二十多年建立的世界观噼里啪啦碎裂崩塌。
愤怒烧完了,只剩铺天盖地的疲惫和无力。
他还能怎样?打不过,跑不了,说理?跟鬼差讲人间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挪到床边,伸出还在抖的手,捡起地毯上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血红的「冥」字图标像只窥探的眼。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分钟。指尖冰凉渗到心里。
最终,他认命般地、重重按了下去。
暗红□□面铺开,古朴诡异。中央任务框「锦绣花园13栋1404室」几个字像浸了血。右下角摄像头图标旁标着「开始直播」。左上角是他的名字和触目惊心的数字:谢言,功德:-10000。
他盯着负一万,喉咙发干。
「…导航呢?」声音干涩沙哑,「总得给个地址吧?」
墨凛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下:「意念输入即可。此器会响应魂力波动。」他顿了顿,补充道,「比你们凡间的…触屏法器,便捷些许。」
谢言闭眼深吸口气,认命地想象那个地址。手机屏幕果然自动跳转到地图界面,一个红点开始闪烁。
他爬下床,双腿发软。拎起椅背上的牛仔裤,动作却顿住了——透过阴眼,他看见裤脚上沾着几粒极细微的暗红色沙粒,正散发与女鬼同源的不祥气息。
是河边…还是刚才…
他猛地抬头看向墨凛:「这些东西会一直跟着我?」
墨凛目光扫过沙粒:「业障如影随形。洗净唯一方法,即是功德。」
谢言闭上眼,手指用力攥紧牛仔裤。
再睁开时,眼里只剩被逼到绝境的麻木。
「走。」他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拉开门走进客厅。经过鱼缸时,里面养了半年的小金鱼突然发疯般撞击玻璃,然后肚皮一翻浮了上来。
谢言脚步停了一下,没回头。
身后的墨凛飘然而出,声音平稳无波,却像一道冰冷催命符:
「提醒,子时将过。你的阳火…似乎较常人更易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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