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的人类通用语发音古怪却字字清晰，像一枚淬毒的楔子，敲进了顾晏紧绷如弦的神经。
顾晏没有回应。他指节收紧，感受着撬棍粗糙冰冷的触感，尖利的一端稳稳定格在门扉的方向。呼吸被压成一线，全身的感官却如同张开的网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丝动静。除了那说话者，阴影里至少还藏着两道气息，呼吸绵长，脚步沉凝，是见过血的角色，与疤脸手下那些杂鱼没有可比性。
“朋友，谨慎是美德，但优柔寡断会要命。”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局势的从容，“血刃和青鳞的爪牙正在拉网，最多一刻钟，就会扫到这片废料区。你争取到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顾晏最现实的软肋。他确实耗不起。
“什么忙？”顾晏终于开口，声音因脱力和压抑而低哑，却刻意抹去了所有情绪起伏，用的同样是标准的人类通用语。他必须让对方明白，自己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门外似乎有了一瞬极短的凝滞，似乎为这预料之外的镇定和纯正口音感到讶异。
“一件……‘取回’旧物的小事。”门外的声音措辞谨慎，带着商人的圆滑，“目标在集市深处的‘腐烂脓包’酒吧，一个叫‘毒刺’的虫族军火贩子。我们老板需要他保险箱里的一枚数据芯片。”
“为何是我？”顾晏冷静的问道：“人手折损不起？还是成功率太低，需要替死鬼？”
“呵……”门外传来一声低哑的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朋友是明白人。其一，我们的人不便在‘腐烂脓包’露面，那里是‘裂骨’部落的窝，我们同他们有些……旧怨未清。其二，‘毒刺’本人不足为虑，但他身边的护卫和酒吧的格局，让硬闯或潜入都代价高昂。我们需要一个……像你这般，面孔生疏，身手利落，并且，”他语速微缓，意味深长，“迫切需要出路的人。”
顾晏心下明了。他就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变数”，好用，且易于舍弃。冰冷的算计，却符合这片星域**裸的生存逻辑。
“酬劳。”顾晏言简意赅。
“安全离开黑齿集市，一套足以乱真的身份凭证，够你远走高飞的星际信用点，以及……”门外抛出了最具分量的筹码，“一张前往帝国边缘星域，‘暗影之刃’军团征兵点的匿名船票。”
帝**团征兵点？顾晏的心跳漏了一拍。这远比他预期的“安全港”更具价值！按照他模糊的计划，这正是混入虫族社会、获取资源与情报的理想阶梯。对方竟直接递来了这把钥匙？是巧合，还是对方已隐约窥见他的意图，或者说，认定这是他这类亡命之徒最合理的去向？
这背后的“老板”，其情报网络与心机深度，令人凛然。
“我需要武器，目标的详细环境图，‘毒刺’的活动规律与守卫配置，还有……”顾晏冷静地加码，“能立刻缓解我身体状态的物资。否则，任务无从谈起。”
门外沉默了片刻，似在权衡，或与同伴交换意见。随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可以。给你一把改装过的小型能量手枪，结构图和情报存在便携终端里。另外，这里有一支高能营养剂和基础疗伤喷雾，可以从门缝下递入。余下的，任务完成后结算。”
条件尚算公允，符合这种游走于灰色地带交易的规则。双方各有筹码，也互相牵制。
顾晏迅速权衡。留下，十死无生。接受，尚有一线生机，且报酬正中下怀。风险在于“毒刺”的护卫与潜在变数，以及……这些神秘人的信用。
他决定赌一把。
“递进来。”顾晏沉声道，身体依旧如蓄势待发的弓弦。
一小管泛着幽蓝微光的营养剂和一罐外伤喷雾从门缝下塞入。顾晏并未立刻去取，静候数秒确认无异状后才迅捷俯身拾起。
他拧开营养剂封口，一股略带甜腥的气息涌入鼻腔。没有犹豫，仰头饮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管，迅速化为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虽无法顷刻补足所有亏空，但那令人晕眩的虚脱感确实消退少许，力量似乎在缓慢回流。
他随即撩起褴褛的衣摆，反手用喷雾处理背后伤口。清凉药雾覆盖火辣辣的创面，带来短暂的舒缓，血流似乎也止住了。
完成这些，他感觉状态稍有好转。
“地图和信息。”顾晏提醒。
一个巴掌大小、屏幕带划痕的便携终端被塞入。顾晏拾起，快速激活。屏幕上呈现出一张标注详尽的“腐烂脓包”酒吧及其周边结构图。‘毒刺’的惯常包厢、保险箱位置、护卫巡逻路线、换班间隙……信息之细致，仿佛策划已久。
“时限？”顾晏一边飞速记忆，一边问道。
“三小时。‘毒刺’会在包厢内进行一笔交易，那是守卫相对松散，也是他极可能开启保险箱的时刻。我们有人在外围策应，得手后，立刻带你离开。”
“如何确认芯片？”
“保险箱内仅有一枚黑色外壳、带金色螺旋纹路的芯片，特征鲜明。”
顾晏将关键信息烙印脑海，随即将终端置于地上，一脚踏碎。他不会留下任何可能被追踪的电子痕迹。
“武器。”他朝门外伸手。
一把结构紧凑、能量指示半满的改装手枪递入。顾晏检查一番，性能尚可，隐蔽性强，适于近距发难。
“完成后，如何联络？”顾晏将手枪别于后腰，用破损衣物稍作掩饰。
“回到此处。我们自有办法寻你。记住，三小时。”门外的声音带着最后的警示，“若然失败，或心生贪念……朋友，黑齿集市不大，帝国的疆域，也未必总有藏身之处。”
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顾晏没有回应。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重新凝聚的微弱力量，轻轻推开了维修间的门。随后他身形微动，便如鬼魅般融入了侧旁堆积的货箱阴影，朝着核心区的方向潜行而去。动作轻捷无声，与方才在维修间的虚弱判若两人。
黑齿集市的核心区，是**与混乱交织的漩涡。巨大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靡丽而刺目的光，宣扬着血腥角斗、黑市拍卖与违禁的感官沉沦。空气里饱和着高级香料、烈酒、呕吐物与铁锈般的血腥气，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形形色色的虫族在此放浪形骸，其中不乏气息凶戾、装备精良的亡命之徒。顾晏这具迥异的躯体，在此地依旧引人侧目，但核心区的居民似乎见惯了各种“异类”，投来的目光虽掺杂着审视与轻蔑，却少了几分码头区那种**的掠夺意味。
他微垂着头，借宽大破损的衣领半掩面容，依循脑中地图，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与逼仄甬道间快速穿行。步伐看似匆促，却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冲撞，如游鱼般灵巧敏捷。
“腐烂脓包”酒吧盘踞在一处交叉路口，招牌是全息模拟的、不断滴落恶臭绿色粘液的溃烂伤口。门前立着两名甲壳布满创痕、复眼冰冷的甲虫型护卫，漠然扫视着进出顾客。
顾晏未走正门。他绕至酒吧侧翼，寻到一条地图标注的、堆满废弃酒精容器的后巷。此地气味更为腌臜，却相对僻静。观察四周，确认无监控探头后，他利用堆叠的垃圾桶与墙面凸起，几个灵巧借力，悄无声息地翻上了二层通风管道的外盖。
管道内狭窄、油腻，但对于顾晏此刻纤细的身形，尚可匍匐前行。凭借记忆中的结构，在迷宫般的金属通道中爬行约五分钟后，终于在一处栅栏口下方，听到了隐约的喧嚣乐声与交谈。
他小心翼翼透过栅栏缝隙下望。
下方正是“毒刺”的私人包厢。装修粗鄙而奢靡，铺着不知名兽皮，墙壁悬挂着象征暴力的武器。一个体型肥胖、甲壳呈暗紫色、颈挂粗大金链的虫族，正搂着两名衣不蔽体的雌虫侍从，对着面前敞开的金属保险箱放声谈笑。那便是“毒刺”。保险箱内，除了几叠信用点与零碎物件，赫然躺着一枚黑色金纹芯片！
包厢内除“毒刺”与侍从，尚有四名护卫，两名守门，两名立于“毒刺”身后不远。
时机正好！
顾晏屏息凝神，计算着距离与角度。直接跃下抢夺无异自寻死路，他需制造混乱。
目光锁定包厢角落一处小型能量节点——那是为包厢内音响照明供电的次要线路接口，因老化而不稳定，结构图上有明确标注。
顾晏缓缓抽出后腰能量手枪，调至最低功率。他需精准击中节点，引发小范围能量短路制造爆炸与烟雾，却又不能威力过猛，以免损及芯片或导致全场断电，引来更多关注。
他调整呼吸，将手臂稳稳架于管道边缘，枪口瞄准那不起眼的节点。
就在“毒刺”因侍从谄媚之言后仰大笑，视线偏离保险箱的电光石火间——
“咻！”
一声微不可闻的能量激发声，淹没在嘈杂乐声中。光束精准命中节点！
“噼里啪啦——！”
刺目电火花爆开，焦糊味弥漫。包厢灯光剧烈闪烁后骤然熄灭，仅剩应急光源投下昏红暗影。音响发出刺耳噪音后沉寂。浓密烟雾自节点处滚滚而出。
“怎么回事？！”
“保护老大！”
突如其来的黑暗与混乱让护卫们瞬间惊惶，呼喝声起，下意识向“毒刺”身边聚拢，视线被烟雾遮蔽。
就是此刻！
顾晏几乎在节点击中的同时用撬棍猛力别开通风栅栏，身形如蛰伏已久的猎豹，垂直坠下。他未直接落地，单手下探在一道装饰性金属横梁上一搭，巧妙缓冲借势一荡，精准落于距保险箱仅一步之遥的沙发背后。
烟雾与昏暗成了最佳屏障。顾晏出手如电，探入保险箱一把攫住那枚黑色金纹芯片，看也不看便塞入贴身暗袋。
“芯片！有人动了保险箱！”一名护卫于烟雾中瞥见顾晏动作，骇然失声！
“抓住他！”‘毒刺’怒吼声大的震耳。
立于其后的两名护卫即刻拔枪，能量光束擦着沙发边缘掠过留下焦痕。
顾晏无心缠斗。目的已达。在合围形成前，他猛力推翻沉重沙发，身形如游鱼般向后一滚，撞开连接后方清洁间的窄门。
“他往后门跑了！追！”
顾晏冲入狭窄腌臜的清洁间，一名正清理工具的工虫吓得尖叫躲闪。他毫不停滞，一脚踹开通往小巷的简易门板，身影没入外界黑暗。
身后传来‘毒刺’暴怒的咆哮与护卫杂沓的脚步声。顾晏心知追兵将至必须尽快返回维修间。
他依循预定撤退路线，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发足狂奔。核心区的喧嚣被甩在身后，唯有风声与自身急促心跳在耳畔擂动。他不敢有片刻停歇，将刚恢复的体力压榨至极限。
然而，就在他穿越一条连接不同区域的稍宽巷道时，前方巷口，赫然出现了数道甲壳带着暗红火焰纹的身影。是‘血刃’部落的搜查队！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顾晏瞳孔急缩，瞬间刹住步伐，脊背紧贴墙壁阴影。回眸一瞥，‘毒刺’护卫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他脑中急转，目光锐利扫视周遭。左侧是一家门庭冷落、贩卖怪异生物标本的店铺，右侧则是堆满建筑垃圾的死路，几乎无路可选。
他牙关一咬，正欲冒险冲击左侧标本店，寻觅后门——
一只覆盖粗糙甲壳、却异常有力的手，猝然从旁侧一个挂着破烂布帘的洞口伸出，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顾晏心下剧震，另一只手即刻探向腰后能量枪！
“别动！想活命，就进来！”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用虫族语在他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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