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心有余悸地来到靳清源安排的另一节机舱。
真是倒了大霉，怎么一天遇到的怪事比她穿越前一年发生的都多，难道穿书都是这样的吗？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脑子里传来小A的声音：“小英，刚才怎么了？感觉我好像错过了一个亿呜呜呜……”
“唉，真是说来话长，”林英叹了口气，长话短说地告诉了小A事情原委，又道，“阿瑞罗斯，你在吗？”
那个声音响了起来：“您好。”
毫不意外地，她和小A的联系又再次被切断了。
“我很好奇，机甲居然有如此强烈的自我意识，并且有如此高的权限，甚至可以切断主人与人工智能之间的联系，”林英道，“而且你出现之时，说过‘久别重逢’这样的话……”
她问道：“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吗？”
就在林英以为阿瑞罗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时，它终于开口了：
“非常抱歉，我知道您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害者，但因为始作俑者——”
它及时住口，像是安慰林英一样缓缓道：“请您相信，无论您最终作出了什么样的选择，作为机甲，我都会效忠于您。这是我的第一行动指令。”
又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林英有些烦躁。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是受害者？”她刨根问底，“始作俑者又是谁？”
“抱歉，我不能说。”
“你对我的问题避而不谈，如果你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思维，我想你应该是默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林英觉得想从机甲那里知道点东西实在是太难了，“看来我们之前的确有交集。”
“阿瑞罗斯，我也不愿意为难你这样的老朋友，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收到这封葬礼邀请函的原因，你知道吗？”
“……我的确知道。”
“好的，等时机成熟，你愿意告诉我吗？”
“当然。”
……
在经过了为期五个小时的星际航行之后，星行机终于到达了维尔星。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大概是帝国高层政要莅临的缘故，主城区的街道被早早地清了场，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林英在乘坐民用飞行器的时候，同样也只有她一名乘客。
葬礼举行的礼堂在主城区的中心，几乎占据了整片区域。建筑的外表是压抑的黑色，使得它严丝合缝地融入了夜色中。
不知为何，林英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在通过了身份检查之后，她终于进入了礼堂内部。
“小英，这里好安静啊。”小A感慨道。
“是啊，”林英待在角落，以审视的目光望着来来往往的宾客，“明明大家都不怎么出声，但光看眼神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波斯维特小姐，您点的酒。”
林英寻声望去，一名年轻女子正从旁边侍者的托盘里接过酒杯，道了声谢。微卷的长发落在她的肩上，像是铺上了一层淡金色的丝绸。
她的目光和林英对上时，很明显愣了一下，在看清楚来人后，波斯维特小姐居然就这么朝林英走了过来。
“您好，我是卡特丽娜·波斯维特，”她望向林英的眼神中有一丝探究，“请问您是……”
哦，这就是那位奥克托里塔斯皇帝的未婚妻，林英恍然大悟。
“波斯维特小姐您好，我叫林英，是凯斯特军校的一名学生。”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卡特丽娜仿佛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大概是认错了人。
现在对方出声之后，更是发现完全不一样。
是她的错觉吧。
林英见面前的女子望着自己看了半天也不吭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不知道对方一个贵族小姐为什么要来和她搭话。
“……抱歉，是我失礼了，”波斯维特小姐终于意识到自己盯着林英看了很久，“您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很多人都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能让小姐您念念不忘，想必你们的关系很要好。”
不，实际上并非如此……
卡特丽娜在心里默默说道。
“卡特丽娜，你怎么在这里？”
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是那位奥克托里塔斯皇帝。他已经换下了刚才那身黑色礼服，换成了白色的常服。只是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阴沉，语气听上去很不愉快。
就在卡特丽娜和林英搭话的时候，在场的不少人就已经默默看向这两人，现在皇帝亲临，这个小小的角落更是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陛，陛下……”卡特丽娜被吓了一跳。
林英直勾勾地盯着那位皇帝。
这就是劳埃德·奥克托利塔斯，那位艾克瑟伦斯统帅的学生。从前这位皇帝不过是统帅和旧贵族博弈阴影下的一个傀儡，如今摄政者骤然离世，权力真空，皇帝不可能不渴望拿回权柄。
可是其他人会让他如愿吗？
奥克托里塔斯注意到了林英的眼神：“作为帝国臣民，见到朕，你不应该保持最基本的礼节吗？”
“……抱歉，”林英行了一礼，“愿星河浩瀚永驻，帝国荣光长存，祝福您，陛下。”
皇帝并没有过多计较林英的失礼，在他看来林英大概和一张桌子或者一把椅子一样没什么区别。他看向他的新娘：“卡特丽娜，我找了你一会儿。似乎这里的角落比主位更吸引你？”
卡特丽娜身体微微一僵：“陛下，请原谅，我只是需要一点……新鲜空气。”
“空气很快会更新鲜的，”他毫不客气道，“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学生身上消磨时间，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庆典的最终流程已经拟订，你的环节提前了。”
她脸白了半分：“是，陛下。我会做好准备。”
奥克托里塔斯微微颔首：“很好，十分钟后，你的座位需要有人在场。我不希望其他人有太多无谓的猜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说话这些，他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的时间，转身离去，白色的礼服下摆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
卡特丽娜站在原地缓了许久，她的脸色十分难看，还是林英先打破了沉默：“波斯维特小姐，您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会儿？”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她的声音比之前小了许多，“林小姐，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
“什么？”林英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卡特丽娜又坚持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林英对她的言行感到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问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这么奇怪的问题？
尽管如此，林英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个嘛……我一向尊重其他人的宗教信仰，但就我个人而言是不相信有神的存在的。人生在世，自然是要吃好喝好睡好走好，想别的那么多做什么？”
卡特丽娜的内心似乎被林英所说的话震撼——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被一种喜悦与痛苦交织的复杂情绪所震颤，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端庄的外表下像是透着癫狂，激动地抓住林英的左手：“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我靠，她是不是疯了？
林英有点害怕，周围人的目光更让她感到有些局促。
可是卡特丽娜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她用只有她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在林英耳边说道：“我知道现在这个样子让您感到有些困惑，可是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再次重逢了。”
那位贵族小姐就这样神神叨叨地和林英道了别，她一改之前畏畏缩缩的模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气定神闲地游走在各位宾客之间。
在卡特丽娜之前，是靳清源和陈筠上台发表对统帅的悼念。林英一边吃东西，一边静静地听完了全程。
她在星行机上被审问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陌生人在场，靳清源和陈筠之间其实还保留着一些客气，可是她看得出来，他们都和统帅关系非常要好。
真幸福啊。
不知怎的，她居然有点羡慕一个死人。
作为帝国的准皇后，卡特丽娜·波斯维特有必要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发言，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亮相。
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卡特丽娜像一根木头一样在台上伫立不动许久，直到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已经大到需要秩序官出声阻止的时候，她才出声：
“大家好，我是卡特丽娜·波斯维特。”
“我知道现场还有一个人在场，就算不在，我想那个人也能听得到我说话。”
“很多人恨之欲其死，也有很多人爱之欲其生，很可惜，我都做不到。”
大厅的电子屏上可以看到卡特丽娜带着微笑的脸庞，她的目光透过屏幕，仿佛遥遥看向林英：
“对不起。”
“作为补偿，我会把你的秘密，带进棺材里。”
卡特丽娜左手的环形机中瞬间弹出一小块机械片。它先是拓宽折叠成一圈，如游龙般缠上她的手腕，然后迅速堆叠形成一柄口径约9毫米的旧式手枪。
在众人大脑宕机之时，她毫不犹豫地把枪管塞进自己的口中，然后坚定地扣下扳机。
“砰！”
林英瞳孔骤缩。
鲜血从卡特丽娜的鼻孔喷涌而出，年轻的贵族小姐应声倒地，倒映在林英眼中的那一头金发也被血液染红浸透。
在一两秒窒息般的沉默之后，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像是沸腾了一般开始骚乱起来。在靳清源通过机甲鸣笛示意后，众人才稍稍平息。
在全帝国的注视下，准皇后卡特丽娜·波斯维特于艾克斯伦斯统帅的葬礼上当众饮弹自尽。临死之前，她还发表了一番令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发言。
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波斯维特小姐自尽之前所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除此之外，令在场的其他高层政要大发雷霆的是，这位小姐自尽所用的流体机械枪，正是军方统一下发的军用标准B级重型机甲所装备的备用枪支。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把这东西送出去的？！
只有林英呆在原地。
她细细回想着卡特丽娜临死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非常清楚，卡特丽娜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就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
自己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甚至还不认识几个人，为什么她说“很多人恨之欲其死，也有很多人爱之欲其生”？
她说这两者都做不到又是什么意思？
她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自己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她不惜一切代价保守，甚至于如此不体面地主动赴死？
这样毛骨悚然的自我怀疑和反复的自我诘问让林英实在喘不过气。
“阿瑞罗斯。”她唤道。
“您好。”
“告诉我，我从前认识卡特丽娜·波斯维特吗？”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您的确不认识卡特丽娜·波斯维特，请您对于这一点不用过多怀疑。”
林英又问道：“你知道她会自杀？”
“不，我不知道。人工智能无法百分百完全预测人类的行为，从卡特丽娜·波斯维特先前的状态来看，有一定的情绪失控和极端化表现，但与自杀倾向的预兆相差甚——”
“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她崩溃道。
“抱歉，我不明白。”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把林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她一时愣住了。
她是疯了吗？居然朝一个机甲的人工智能发火？
林英长长呼出一口气。
“是我的问题，我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和你说话，”她冷静下来，“请你把小A叫出来吧。”
“如您所愿。”
“小英……”小A感觉到林英的心情不佳，故而说话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小A，说实话，我没想到她会自杀，”她道，“你能找到关于卡特丽娜·波斯维特的相关信息吗？公开的或者未公开的都行。”
“小英，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来着，那位卡特丽娜小姐……似乎给你留了一些东西。”
林英心里一惊。
“好，我知道了，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回去再说。”
尽管现在仍然呆在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葬礼现场已经被封锁，参加的人在未经过审查的情况下没有资格离开。于是林英不紧不慢地又吃了几块西瓜，冷眼看着离她不远处的几人交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奥克托里塔斯居然表现得异常平静，他的眼睛望向卡特丽娜尸体的方向，“卡特丽娜是个胆小的人，朕并不认为她有这样的勇气当众自尽，而且还是以如此不体面的方式，她向来很重视名誉。想必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蛊惑了她。”
“具体情况正在调察中，陛下。若您受不住打击想要休息，自可先行离去，毕竟身体要紧。”靳清源不动声色地把话挡了回去。
“靳上将倒是关心朕的身体，”他悠悠道，“也是，毕竟老师生前就……”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还是没有说下去：“算了，还是叫那帮审查的家伙快一些吧，朕可不想坐在这里干等着。”
一位宾客凑上前来：“陛下，上将。”
来人正是厄尔尼斯，是凯斯特军校的一位教授。
在林英看来，这人倒是难得在统帅去世之后没有表现得过于失态。他只是向奥克托里塔斯皇帝表达了卡特丽娜·波斯维特骤然离世的哀悼，然后把靳清源拉到更远的阴影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声，眼神焦灼道：“她还不知道统帅离世的消息，我们要瞒她到什么时候？”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林英在小A的帮助下听得一清二楚。
靳清源又叹了一口气：“她会受不了的，再等等吧。”
“再等等？你确定瞒得住？”厄尔尼斯神色有些激动，“你觉得埃莉诺知道你瞒了她这件事她就受得了了？”
他像是憋了很久：“哎哎，我说，你不会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吧？”
“我知道，”靳清源似乎叹了一口气，“‘异星生物病毒免疫缺陷综合征’——一种慢性绝症，潜伏期平均二十年，可短至几天，也可长至百年。感染初期和常人无异，但会逐渐失去生育能力。中期病情会逐渐加重，四肢退化，周身剧痛，直至间歇性地昏迷不醒。后期病毒爆发，免疫系统彻底崩坏，病人会直接吐血而亡。”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厄尔尼斯瞪大了眼睛。
“你还不明白吗，老五？”靳清源悲伤地笑道，“军方几乎所有叫得出名字的人都得了这种该死的绝症，包括我自己——这早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他哽咽道：“我难道要告诉埃莉诺……艾克瑟伦斯这样的人都被这种病折磨得痛不欲生，最后自尽而亡，将来她、我还有我们所有人，都会一个接一个地痛苦惨死吗？”
“……你让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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