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风极速从身体两侧掠过的时候，木久川什么也没想，看着水泥地极速放大，越来越近。
只是靠近的速度有些匪夷所思。
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遥远，很快就落在地面上。
木久川单手撑地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环视四周。
天色早已在他下落的过程中由黑夜变为白天，身旁没有林薄闲和乔阳的尸体，水泥地上干干净净。
木久川低头看自己，身上没有丝毫损伤。
陆瑞淇随后赶到，快步跑到他身边，关切道：“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为什么？”
陆瑞淇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四层高的破旧小楼：“我们应该是回到现实了，这才是乔阳家的真实面貌，矮小、逼仄、陈旧。”
她看回木久川：“他家在二楼。不过你也真是。”她语气里带上了些责备：“说跳就跳，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跟老大交、”
她话音戛然而止，反应过来老大或许是不在了，难过地低下头，沉默片刻，放缓了声音：“走吧，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见老大最后一面。”
木久川顿时精神一振：“你的意思是，我还能见到他？”
“为什么不能，走吧。”
二人飞速奔出老小区，木久川将油门踩到底，一路贴地飞回茶兰神寺。
刚步入长廊，就听到里头传来林薄闲的说笑声：“嗐，都是小伤，根本不碍事！”
“小伤？你管这叫小伤？你知不知道，伤口再深一点，就看到骨头了！”安琳怒不可遏。
林薄闲正欲继续打哈哈，就被一阵又急又乱的脚步声打断，一扭头，看到木久川满头大汗地跑近。
林薄闲方才还嘻嘻哈哈的笑容瞬间僵在唇角，将脸转开了。
木久川在距他五六米的地方停住，满眼只有林薄闲。
他看到他身上的作战服又脏又破，但是那醒目刺眼的骇人血迹统统消失不见。
木久川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眼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安琳加快手上的动作，处理好林薄闲的伤口后，拉着陆家俩兄妹，进设备室去了。
走廊内是前所未有的寂静，木久川低头看了林薄闲许久，林薄闲始终没有抬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二人几乎陷入一种僵持和对峙的状态，但丝毫没有硝烟的气息，满是浓浓的不舍与眷恋。
片刻，木久川上前一小步，双腿轻轻挨上林薄闲的膝盖，上半身微倾将他揽进怀里。
这是一个充满了保护与爱恋的动作。
林薄闲头一次被人这样抱着，大脑有那么一瞬的宕机。
他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半天，迟疑着憋出一句‘你还好吧？’
“这话应该我问你。”
头顶传来木久川安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心灰意冷。
“我全都想起来了，闲哥。”
林薄闲瞳孔一震，倏然抬头：“你说什么？”
“我全都想起来了。”木久川与他四目相对，“尧木族部落、黔村、还有那个老人，所有的一切。”
他慢慢地抚摸着林薄闲脑后的头发，“对不起，这么长时间，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现在我想起来了，以后由我来守着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痴呆也好，疯子也好，我都会守在你身边的。”
林薄闲就像一台信息密度过大，配置又很老旧的机器，一时间处理不及，有些卡顿。
“不不不。”他愣了好半晌才作出回应，把木久川的手从自己身上取下来，拉他坐在身旁，“这这、这个事儿它、它、”
“它怎么可能呢？你、”林薄闲低头理了下思绪，“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在你坠楼的那一刻。”木久川道：“我看到你坠落的样子，想起了那场天灾。”
轰的一下，仿佛一颗巨石砸进林薄闲内心深处的静潭，激起涟漪，迟迟不歇。
撞得他耳畔轰鸣，脑袋阵阵发晕。
他是有私心，希望木久川尽快想起他。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了，他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快到他还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一时间万千情绪与思绪，三环以内的晚高峰似的堵在他的心口。
“那个、那个......”他站起身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恢复记忆，是件很、很值得庆祝的事，很好，非常好，但是我、我我、我还有事！对，我还有事，我先去忙一下，你坐一坐，安大夫会照顾你。”
“我先去忙，先去忙。”
林薄闲一边念叨着一边快步走开。
这一点也不像他，木久川目光微沉，坐在原处低着头，像个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
“你是不希望我想起来吗？闲哥。”
“什么？”
林薄闲倏地刹停脚步。
木久川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唇角淡笑，眼里却毫无温度。
“还是说，你在害怕我想起来？”
他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不要拒绝我的好意，我想报恩，我要报恩，是你亲手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我等了你整整九世，九个轮回，我漫长而孤寂的生命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你。你每一次从我面前经过，对我而言都是莫大的恩赐，往往能让我高兴上好几十年，然后再期待下一个轮回。”
“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话音落，他已经停在了林薄闲面前不到一步的距离。
“闲哥。”他目光微垂，轻轻牵起林薄闲的一只手，细细摩挲，“我们前世所经历的一切，难不成你都忘了？我们现在终于能永生永世地在一起了，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不是吗？”
“我、我当然没忘。”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木久川眼角一松，目光顿时变得温柔起来，连带着唇角的笑都变得有温度了。
“让我照顾你，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好吗？”
林薄闲心跳加速，身体里开了加热器似的温度极速升高。
他喉结微动，两只耳朵跟着熟透了。
“那个、木久、”
“叫我小久。”木久川打断他：“这是你以前叫我的。”
“好，小久。”林薄闲有些不自在道：“我不是要拒绝你，就是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过来，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你还有多长时间？”
“什么？”林薄闲一愣。
“别误会。”木久川放开他的手，缓步踱到墙边，往墙边一靠，“我的意思是，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用？”
林薄闲松了口气：“这你不用担心，每个人情况不一样的，我们和普通人的情况也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
林薄闲终于露出笑容：“普通人在渊狱内死亡后，百分之百会变为疯子或痴呆，但异能者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如果料理得当，很可能永远也不会变。”
木久川凝视着他的眼睛，眉心缓缓皱了起来，“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他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在撒谎。
设备室内，陆瑞轩整理着乔阳的资料，该留档的留档，该上报的上报。
一个S 级渊魔被消灭，这对三界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整天第二小分队的电话和邮件就没停过，为了让林薄闲好好疗伤休养，全都是陆瑞轩负责处理。
上级领导表示慰问，说要给他们每人颁发一个荣誉奖章，还要开个表彰大会。
嶓冢也打电话来说，靖安衙已经把女儿接回来了，只受了一点皮外伤，感谢净化处所做的一切，有空请他们吃饭。
镜台、净化一条街、冥察司等也都表达了敬意。
总算有个喘息的档口，陆瑞轩抓紧时间喝了两口水，转头看见自家妹妹站在一台显示器前，盯着屏幕上的曲线图一动不动。
眼眶通红，不时吸两下鼻子。
陆瑞轩放下水杯走过去关掉显示器。
“别看了，徒增悲伤罢了。”
陆瑞淇将满是泪痕的脸转向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陆瑞轩沉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安琳走过来将手搭在陆瑞淇肩上，语气哀伤地说：“目前，再如何高端先进的医疗设施，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设备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木久川表情略凝重地站在门口，声音低沉道：“异能者在渊狱里死亡后，到底会怎么样？”
设备室里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谁也没有答话。
木久川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尖锐得可怕，抬高音量道：“我说！异能者在渊狱里死亡、”
“木久川。”
木久川一惊回头，看到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林薄闲正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
“别纠结这个。”
“走吧。”他上前一步，表情转瞬轻松起来：“靖安衙那边找到了乔阳，发现他晕倒在哀丝树林外，正好，江医生也马上就要到了，我们一起护送乔阳回家，做做他父母的思想工作。”
他回头看了眼窗户的方向，微笑道：“今天天气应该还不错，眼瞅着马上就要跨年了，忙完这些收尾工作后，你有兴趣陪我一起去逛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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