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驰的物理笔记本里，夹着片压平的银杏叶。
叶边泛着浅黄，脉络清晰得像他解题步骤里的辅助线。夏知温捏着叶子转了半圈，背面用铅笔写的小字洇了点墨：“选拔赛报名表在最后一页，帮我看看家庭联系人填对没。”
她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的报名表上，家庭联系人那一栏填着“林薇薇”，后面跟着一串手机号。夏知温的指尖顿了顿——林薇薇，隔壁班的文艺委员，周驰的邻居，从穿开裆裤起就一起爬树掏鸟窝的青梅竹马。
“又在研究周驰的‘小秘密’？”李念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报名表，“啧啧，家庭联系人填林薇薇，这是把人当半个家属了？”
夏知温把银杏叶夹回去，没接话。她知道林薇薇和周驰熟，熟到周驰妈妈出差时，会让林薇薇给周驰送晚饭；熟到周驰的训练计划，林薇薇比他自己记得还清楚。这些都是周驰偶尔提的，说的时候语气平常，落在她心里，却像撒了把细沙。
走廊里传来林薇薇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她抱着本精装笔记本，站在周驰座位旁，说话时总忍不住往他身上靠，白裙子的裙摆扫过周驰的校服裤，自然得像呼吸。
“阿姨让我把这个给你。”林薇薇把笔记本往他怀里塞，“你上次说想看看省队的训练资料，我爸托人找的。”
周驰皱了皱眉：“不是说不用麻烦你爸吗？”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薇薇笑着翻开笔记本，指尖在某一页停住，“你看这个战术分析，是不是跟你上次画的受力图有点像？”她忽然抬头，目光越过周驰，落在夏知温身上，“知温也懂这个吧？周驰说你物理很好。”
夏知温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没说话。她看到那页战术分析图旁，画着简单的受力箭头，和她上次在周驰笔记本上补画的几乎一样，只是线条更圆润些，带着女生的细腻。
“还行。”周驰接过笔记本，往桌肚里塞时，目光往夏知温这边瞟了瞟，带着点不自然，“我去打水。”
“等等。”林薇薇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创可贴，往他手背上贴，“刚才看你擦黑板时被粉笔灰呛到，手都蹭红了。”
创可贴是粉色的，印着小熊图案，贴在周驰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显得格外扎眼。周围有人起哄，林薇薇却像没听见，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快去快回，我等你给我讲这道物理题呢。”
周驰回来时，手里多了瓶热牛奶，往夏知温桌上一放，粉色创可贴被他撕了，手背上还留着点胶痕。“林薇薇就是这样，爱操心。”他解释道，声音有点干。
“挺好的。”夏知温拿起牛奶，瓶身的温热透过掌心传来，却暖不到心里，“有人惦记着，总比没人管强。”
周驰的动作顿住了，手里的水杯晃了下，水珠溅在桌角，洇出个小小的圆。他盯着那片水渍，眉头拧成个结：“你觉得……我们不熟？”
夏知温捏着牛奶瓶的手指紧了紧，玻璃的凉意渗进皮肤。“不是。”她低头看着瓶身上的生产日期，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只是你们的熟，和我们不一样。”
她没说下去，但周驰好像懂了。懂她话里的“不一样”——是林薇薇能自然地接过他妈妈递来的保温桶，而她连开口借支颜料都要在心里排练三遍；是林薇薇能随口说出他小时候爬树摔断过胳膊，而她要对着素描本反复描摹，才能记住他皱眉时眉峰的弧度；是林薇薇提起“浙大”时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而她连说出口都怕唐突了什么。
牛奶瓶被她推得更远了点，瓶底和桌面碰撞，发出声轻响，像根没绷住的弦。
下午自习课，夏知温趴在桌上假装睡觉，耳朵却竖着听后排的动静。林薇薇果然搬了椅子坐在周驰旁边，两人凑在一起讲题，偶尔传来她的笑声，像羽毛搔在心上。
她悄悄翻开素描本，想画点什么，笔尖落下，却画了个粉色的小熊创可贴，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叉。
放学时，周驰叫住她：“等会儿。”他从桌肚里掏出个东西，往她手里一塞，“这个给你。”
是支崭新的柠檬黄颜料，和她那盒最贵的一模一样。“你上次说快用完了。”他挠了挠头，“画选拔赛的我时，能用得上。”
夏知温捏着颜料管，忽然想起林薇薇那本精装笔记本——里面的战术分析图再精致，也不会记得她的柠檬黄快用完了。“周六……阿姨会去看比赛吗？”她小声问。
“嗯，还有林薇薇。”周驰的声音低了点，“我妈说，让她跟着，能顺便盯我背单词。”他顿了顿，忽然从书包里掏出张折叠的纸，“但我给你留了这个。”
是张手绘的看台座位图，第一排正中间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旁边写着“你的位置”。字迹有点歪，却用力得透了纸背。
夏知温捏着那张纸，忽然觉得手里的柠檬黄颜料管沉甸甸的。或许青梅竹马的时光确实难得，但有些后来才出现的在意，比如记得她喜欢的颜料色号，比如给她画专属的座位图，比如把她画的受力分析图藏在笔记本最里页，同样值得放进素描本里，好好收藏。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青梅竹马的羁绊，会像藤蔓一样缠在时光里。缠到周驰的妈妈提起“未来”时，总下意识地看向林薇薇；缠到那张手绘的座位图，最终没能等到来坐它的人；缠到很多年后，她再看到柠檬黄颜料，还会想起那个下午，粉色创可贴和向日葵座位图，在画纸上投下的，明明暗暗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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