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诚吃得太饱，开始犯食困了，下意识问：“我不是有你微信？你把我删了？！”
苏砚川眯了眯眼睛，“你能保证每时每刻都在店里？”
“哦，”季诚咂咂嘴，“也是。”
直到苏砚川抬手拦了辆出租车、二话不说将季诚塞进去，车开出去好半天，后者才晃了晃脑袋，突然大声:“哎，那小凛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店里啊！”
又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
苏砚川将手里的大纸盒连包装袋一起整个塞进叶凛怀里，嗓音很温和：“回去早点休息，伤要好好养着才不容易留疤。”
叶凛抱着怀里沉甸甸颇有分量的各种药，眼神微烁，“等您有空再来城屿我请您喝咖啡，我会做很多种。”
少年想想又补了一句，“店里所有咖啡我都会做。”
“这么厉害。”苏砚川打开后排车门，手臂支在门上，勾着唇角，“那下次再见。”
车开出去半里路，苏砚川始终笑意盈盈的脸都还在叶凛眼前回转不去。
叶凛收回思绪，很轻地叹了口气。他点开微信聊天框里最上面那条，又顺着点开微信头像——屏幕里一条黑背大狼狗突然跳出来，脖颈项圈金灿灿的，举着特别粗壮的前爪，肉垫黑漆漆又厚嘟嘟，头还往斜下方偏了四十五度，整张狗脸都在笑。
帅狗。
真帅。
太帅了。
叶凛眼睛很明显地亮了亮。他伸出手指，隔着屏幕摸了摸大狼狗的耳朵。还想再摸几下时，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了。
【Suuu:到家跟我说一声。】
【Suuu:昂首挺胸.JPG】
【Lierre:好的。】
叶凛秒回复。他想了想，又打字。
【Lierre:表情包跟头像是同一只狗狗吗？真的好帅。】
【Suuu:对，你点开表情包能看到，还有很多。我做了一整套都是它，叫Loki。】
【Suuu:你可以保存下来用。】
一个30秒不到就能将两百多斤大块头彻底放倒在地的男人竟然会自己做表情包，而且竟然还做了整整一套。
叶凛连忙点了一下。
整一套表情包少说有七八十个，他往下扒拉了半天都没扒拉到底，觉得实在是有些神奇。
【Lierre:Loki真的超级帅，表情包也做得超级好。】
叶凛选了一个表情包发出去。
【Lierre:骄傲.JPG】
苏砚川立马就回了一个。
【Suuu:狗采飞扬.JPG】
苏砚川坐在出租车前排，低着头看手机。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屏幕自动熄了，他才看向车窗外。
“Lierre，”苏砚川兀自念了一遍，“……常青藤。”
一刻钟后，苏砚川推开家门，客厅里谁也没瞧见，只有厨房闹哄哄的。
苏砚川才弯下腰，鞋还没来得及换，家里两条大狗互相挤着从厨房窜出来，嘴里喊着:“嗷呜呜——”
家里原住民阿奇是条八岁多的瑞士牧羊犬，全身毛发通体雪白，油嫩水滑的。它直接用鼻子去顶苏砚川的腿，后者无法，来来回回在狗脖子上揉了好一阵以示安抚，“好了，阿奇乖。”
阿奇终于心满意足，钻回厨房。
老妈姓牛，前年冬天捡回来一条瘦不拉几的拉布拉多串串，跟老妈姓，赐小名:肉串。
牛肉串还翘首以盼地在原地不停打着转，拉布拉多没什么长毛、又粗又壮的大尾巴扇空气扇得呼哧呼哧，杀伤力堪比生化武器，怎么都不肯走。厨房里，老妈又喊了声：“牛肉串快过来，马上出锅了！”
“你们亲老妈给弄什么好吃的了，”苏砚川费劲抵御着狗尾巴的猛攻，终于穿上拖鞋走进厨房，然后愣了愣，“又弄这个磨牙棒，不嫌折腾么？”
“费事的是烤箱又不是我。”老妈手里活没停。
苏砚川忍不住笑：“我说它俩怎么这么高兴呢。”
老妈是个动物医生，平常点的猫猫狗狗兔子鸽子乌龟仓鼠，罕见点的蜥蜴龙猫树蛙水母狐狸浣熊，实打实跟动物打了半辈子交道。
老妈把直冒热气的烤盘端出来，只见一个个无比硕大的牛棒骨排列整齐，每个大棒骨上面都缠着厚厚的鸡肉、鸭肉，肉烤得很酥，还特地撒了黑白两种芝麻。
“它们俩爱吃这个，再折腾我也要弄。”老妈说。
“嗯，是。”苏砚川点点头，表示同意。
老妈往阿奇和牛肉串直淌哈喇子的嘴里各塞了块单独烤的鸡肉干，挥挥手，“大棒骨还要再冷冷，你俩先吃这个。”
阿奇和牛肉串坐得相当端正，嘴里塞了满满的肉，正乐滋滋地咀嚼着夜宵。
老妈擦着烤箱，发问：“下午不是说去小诚那坐会吗，怎么后面又跑拳馆待着了？”
苏砚川依旧是笑笑，“有个朋友突然手痒过去玩玩。”
“哦，你爸也才回来，刚进去洗澡了。”老妈说。
老妈没多想，接着往狗嘴里塞肉干，“他说下周末那个画展弄得差不多了。”
苏砚川回来没脱外套，兜里手机响了一声。
老妈非常警觉，“谁啊，这都九点多了，医院又喊你回去加班啊？”
“不会，”苏砚川把手机拿出来，好笑道，“你怎么比我还抗拒加班？”
“我当然要抗拒，我就你这么一个两条腿的儿子，把你累坏了我找谁赔去？”老妈相当严肃。
苏砚川早习惯老妈奇特的语言系统了，“嗯，您四条腿的两个儿子嘴里肉干快吃完了。”
于是老妈又往两张大狗嘴里各塞一个，然后说:“你爸那个展你到时候去吗？”
“去，下周末应该能有时间。”苏砚川解锁手机，回了个表情包，再说话时眼里笑意更浓些。
【Suuu:翘首以盼.JPG】
车里忽明忽暗，叶凛把手机屏幕按灭，抬头，“师傅，我在前面路口下。”
“在这就下啊？这离延兴小区还一公里呢。”大叔瞅瞅路标，提醒了声。
“没事，您把我放下来就行。”叶凛看了一眼计价器，扫码付款，“谢谢您。”
夜晚暑气褪去些许，偶尔有风倒是挺凉快的。
叶凛把衬衫领口前的名札摘了，放进口袋里，推门进了拐角一家药房。
两分钟后，他从药房出来，手里多了一个薄薄的白色塑料袋。
莘城是个夜生活在国内数一数二丰富的城市，将近晚上十点，马路上人不减反增，躲白天太阳的年轻男男女女全出来了。
少年避开人群，低着头快步走过，进了公共厕所。
厕所只有保洁大叔在，大叔提着湿漉漉的拖把，看叶凛进来忙说，“没几分钟要关门了小伙子，要解手赶快。”
“我不用卫生间，”叶凛将怀里纸盒放在洗漱台边，然后撕开手上拿着的东西，“我借下镜子，不好意思。”
肉色疤痕贴，是他刚买的。
叶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两秒，把左边脸上本来妥善贴着的纱布整个撕了下来，撕到最后实在疼得忍不住，皱了皱眉，“嘶……”
保洁大叔从镜子里看见他脸上的伤，地也忘了拖，只手把着拖把，“哎呦”一声，舌头在嘴里炒菜，“多俊的小伙子呐，怎么脸上好好的弄了这么大个口子？这得多疼啊！”
“不小心弄的，”叶凛朝他笑笑，“不怎么疼，谢谢您。”
“唉。”保洁大叔唉声叹气地继续拖地。
手里攥着的那张纱布沾了血迹和药膏，颜色已经有点发褐了。叶凛看了看旁边的垃圾桶，又转过头来，犹豫再三，还是将它揣进了自己口袋。
他拆开新买的疤痕贴，取了一片，抬手不假思索就往脸上盖，将伤口结结实实挡住了。
叶凛拉开装疤痕贴的袋子往里瞅了一眼。
这一小袋总共也没几片，竟然还要卖12块5，实在是太贵了。
如果不是着急回去，叶凛肯定不会在这家药房买。
他忽然想起晚上吃的那顿不知道具体几开头、但没四位数肯定打不住的饭，觉得自己应该是蓬莱山猪下凡，吃完除了牛排和椰子糕以外竟然什么都没记住。真是白白糟蹋了。
哦，还喝了橙汁。酸酸甜甜特别好喝，现打的但是一点渣、一点絮絮都没有。
将那袋疤痕贴放回口袋，叶凛把脸凑到镜子前瞧了瞧，确认看不出什么了，这才抱起大纸盒往外走，“师傅拜拜。”
保洁大叔一脸忧愁地看着他，胡乱挥了挥手。
公共厕所出来，再往前走六七百米，经过一条黑灯瞎火的小道时，叶凛熟门熟路拐了进去，脚步很快。
延兴小区建了快三十年了，不仅管道老化、物业完全不管事，全小区上上下下找不出一台电梯，偏偏这的楼层大多还都在十层以上，居民天天锻炼下肢力量。
物业从不管事偶尔也有丁点好处，靠着马路的很多栋居民楼一层早改成店铺了，吃喝拉撒卖五金的、卖衣服的、通厕所的什么都有。
叶凛在贴着“豆沙炸糕”几个大字的一家小店门口精确停下。这个点附近出来买夜宵的人特别多，门头油锅正噼里啪啦地炸着。
大姐操劳一天也没露出丝毫倦色，热情招呼着。看叶凛走近她连问都没问一句，直接抬手就往塑料袋里装了个豆沙馅的油炸糕，笑得很和蔼：“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晚啊！我刚还在想你是不是不来了呢。”
“要来的，谢谢梁姐，”叶凛对着墙上二维码扫了两块五，“付过去了。”
炸物的香气很有侵略性，也很能给人带来安全感，显得小区里的路都没那么黑了。
路灯“吱呀吱呀”怪叫着，在它即将报废的前一秒，叶凛揣着怀里热腾腾的小塑料袋，钻进了楼道里。
楼道里比路上亮堂多了。叶凛一口气上到六楼，先盯着对门“607”看，又竖着耳朵听动静，同时将钥匙插进锁眼飞快转了四圈半。
叶凛拧开门。屋里很安静，特别是在盛夏的夜晚，简直安静到了有些诡异的程度。
没有空调运作声，没有风扇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一点光亮，完全黑漆漆一片。
叶凛能听见自己每一声吸气，每一声呼气。他带上门，往墙边走，轻声：“是我回来了，妈？”
“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叶凛将怀里大纸盒放在地上，去摸电灯开关。“啪”一声之后，他整个身体剧烈颤了一下，猛地大步向前。
屋子亮了——茶几下面躺着一个光脚女人，脸色灰蒙蒙的，头发很短，发根全白了。
灯打开屋内骤然亮了之后，女人这才像被惊醒一般，下意识就坐起身，但茶几底下空间异常狭小，她哪里能直得起腰，在叶凛跑过来的同时“砰”一声额头重重磕在玻璃上，整个茶几都跟着抖了抖。
“别动！您先别动。”
叶凛跪在地上制止着女人的动作，小心翼翼把茶几从她身上搬开，然后扶着女人坐在沙发上。汩汩鲜血正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淌。
女人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用力抓着叶凛的手腕，望着面前人的脸看了好半天，才终于如梦初醒，“哦，是我的小凛回来啦。”
“嗯，是小凛。”叶凛忍着鼻子的阵阵酸胀。
女人额头上鲜血一直在往下滴，叶凛想起身去拿医药箱，奈何手腕被她死死抓着，又不敢用力挣，只能安抚道：“妈，我回来了。我不走，我好好的在家呢。”
叶凛放柔声音跟她商量：“您先松手，就松一下，我肯定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女人摇了摇头，嘴里吐了几个字出来，依稀能让人听见：“不松，不能松。”
叶凛看见她的嘴唇在动，“不松手、就，就能好好的。”
她又偏执地重复了一遍：“不松手就能好好的。”
眼泪从掉出眼眶到直接砸落在手腕上可能花了半秒钟时间都不到。叶凛鼻子猛地发酸，他死死咬着嘴唇，力气大到唇上瞬间泛出白印，这才终于把铺天盖地的泪意咽下去。他将豆沙炸糕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捧着喂到女人嘴边，“已经不怎么烫了，您尝尝。”
女人依旧不肯松手，只上嘴咬了一小口，然后笑了：“甜，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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