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凛试探道:“您拿着自己吃行吗，我回来东西还没收拾，全放在地上呢，待会踩坏了。”
见女人小幅度点头，他连忙站起身，但没管玄关地上的大纸盒，直接进了主卧。
叶凛很快从主卧出来，手里提着医药箱。
这是个很旧的皮革药箱了，深褐色牛皮上有两个小纽扣，纽扣看着已经缝过好几次了。
叶凛才在沙发上坐下，女人就又立马伸手扯住他的胳膊，力气很大。
女人另一手拿着油炸糕缓慢吃着，每嚼一口都要停一下，巴掌大的炸糕吃了好半天还剩下大半。她视线一直落在叶凛身上，问:“我的小凛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老板请客在外面吃的大餐，”叶凛朝她温和地笑笑，拿湿巾把她额前的血擦去了，“超级大的餐。”
女人愣愣点头，这才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油炸糕，“哦，哦。”
额头上的伤口看着渗人，但好在不深，血已经止住了。叶凛在伤处涂上药，敛了眼里诸多情绪，很轻地问:“今天在家不开心吗？怎么又跑茶几底下躺着了。”
女人摇了摇头，继续吃着手里的油炸糕，没有回答，半响她拉着叶凛的手终于松了松，“去……休息。”
“今天早餐和两份盒饭都吃完了吗？”叶凛看着她，语速很慢。
女人点头，然后指了指厨房。
见叶凛坐在原地没动，女人又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纱布，一个字一个字，“不疼，你快去休息……”
“好，”叶凛在她手背上拍拍，“不用担心我。”
叶凛站起身，先把玄关地上躺着的大纸盒捡起来，然后拿着它进了厨房。他弯腰蹲在垃圾桶旁边，也没戴手套，直接上手翻了翻里面。
两个塑料饭盒安安静静地待在里头，叶凛又顺着掏了掏垃圾桶。他神情专注，这活做得很细，在每个皱起的纸巾团上都捏了捏。
几分钟后，他蹲在地上，松了口气。
全吃完了。
没有包着扔掉。
上了一天班，在此刻，疲惫才终于嚣张地席卷着而来将人吞没。
叶凛从进门就紧绷的背倏地松了，他吐了一口气出来，靠着柜门屁股着地坐下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用力睁开，用力揉了一把脸。
缓了缓，叶凛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季诚转了一万块钱过去。
【Lierre:向“诚”转账10000元】
下一秒，季诚微信直接就弹出来。
【诚哥: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诚哥:小崽子还给我转上钱了？？？？？？你要造反啊！！！！！！】
叶凛很快打字。
【Lierre:诚哥，店里洗漱台镜子得重新装，还有今天地上那把皮椅也报废了。】
【Lierre:这钱您得收，您不收我就把它还给高栋了。】
叶凛回完，放下了手机。
他左手在地上撑了一把，站起身，拿过大纸盒把里面胶囊、药水的外包装全拆了，又找了个帆布袋把医用纱布都装进去，扎得严严实实，放进厨房柜子里。
妈妈不喜欢药，这些东西会让她觉得极度不安。
叶凛丢掉外包装，将胶囊、药水往口袋里塞着。他伸手一摸，突然摸到张薄薄的东西，下意识掏了出来。
是那张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了的纱布。
叶凛垂眼盯着它看了好几秒。
从厨房出来，叶凛手上端着杯温水。他重新坐在沙发上，把纸杯递过去，“您喝几口。”
叶凛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上的伤，“今天大伯家有人来过吗？”
妈妈摇了摇头，很听话地把纸杯里的水喝空了，“去睡觉……”
“好，”叶凛扶着她进主卧，扶着她躺下，将床头灯调到最暗，在被子上轻轻拍着，“这么躺着头会晕吗？”
她用手指戳了戳叶凛，意思是催促他快去休息。
叶凛把床边小风扇打开了，“哪里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
她又戳戳叶凛的腿。
出了主卧，叶凛拿着换洗衣服进浴室了。
脱了衣服，借着镜子，叶凛往自己身后看了看，后腰青紫淤伤大片大片，再清晰不过地浮现在眼前。
这是今天下午被高栋抵在洗漱台旁边，生生磕磨出来的。
热水浇在身上的瞬间，叶凛疼得差点一头向前栽去。他扶着墙，手腕骨微微颤抖着，扛了几秒实在遭不住，只能把水龙头拧到最右边。
浴室雾气越洗越少，洗到最后都有点冷了。
叶凛飞快套上短袖短裤，回沙发上缩着了。
极其难得的一夜到天明。
闹钟嗡嗡震动时，叶凛觉得自己明明才刚阖眼没多久。他在沙发上蜷了蜷，又捞过手机跟明晃晃的时间图标对瞪了一会儿，然后用脸蹭了蹭毯子，终于挣扎着爬起来了。
早上五点三刻，这个时间妈妈基本上不会醒。
叶凛很快地洗漱，换了店里另外一件工装黑衬衫，而后准备撕下脸上的疤痕贴。这东西确实隐形，但也实在粘得太牢固了，费好大劲疼得叶凛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才成功把它拽下来，“嘶……”
“嘶……嘶……”叶凛压着声，对着镜子飞快往脸上挤药膏，迅速抹开后，粘了个新的医用纱布上去，觉得自己现在就跟响尾蛇似的。
好在他这么折腾一通，主卧的门都没有开。
叶凛蹑手蹑脚迅速出了家门。
附近小饭桌会定时定点把饭送到家里，他出来上班，妈妈的一日三餐倒不用怎么发愁。
叶凛到常去的那家早餐店买了个青菜香菇包子，三两口吃了。
咖啡馆从早晨七点一直开到晚上十点，员工两班交替着倒。店里像叶凛这种来兼职的也还有好几个，但没人时间比他干得更长。
季诚脾气好，也很大方，兼职统一给到45块钱一个小时，外出送餐另外单算。季老板自己又是个起床严重困难户，一般都得上午十一点过后才能来店里。
城屿咖啡馆如果指望老板自己开门，那一年里能营业十天都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叶凛负责开早，所以还能再多拿点钱。对于他而言，这里比去做家教赚得更多，而且更稳定。
累确实累点，基本上不剩什么自己的时间了，但钱拿得也多。
兼职五天，已经非常适应了。叶凛熟练地开门、开灯，检查无误后把店里咖啡机和饮品机全打开了，又仔细擦了擦柜台。
上午十点不到，季老板来了。他一进来眼睛就先在店里扫了一圈，目标很明确地找人。
叶凛心道不好，果然下一秒就看季诚视线定了定，然后直勾勾地冲他这边走过来了，连手里东西都没功夫放下。
叶凛很快地瞄了一眼手表，还没来得及讶异现在才九点多，右耳朵就先被整个揪了起来。后者挺大声:“个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了？”
一楼有三桌客人在用餐，叶凛闭起一只眼睛，迅速笑着求饶，“诚哥，错了错了。”
季诚表情凶神恶煞，手上却松了点劲，他压了压音量:“再给我转一个试试呢？”
“不转了，”叶凛很坚决地摇头，手上拿着块抹布，“再不敢转了。”
“天天装乖吧你就，”季诚终于松手，咬牙切齿地回了吧台里面，“小孩看着挺乖，怎么偏偏这么犟呢？太欠收拾了！”
叶凛知道他说的是昨晚自己给他转账的事，望着季诚依旧气气鼓鼓的背影，心里有些发酸。
他低头，继续利落地收拾上一桌客人吃剩的东西。
正值七月下旬放暑假，咖啡馆虽然才正式开张没多久，但生意已经挺好的了。
一直忙到中午，季诚进了后边员工休息室。
他把一大杯羊奶放到叶凛面前，看了看后者正埋头吃着的盒饭，还算满意道:“前面忘了跟你说，这几天拿饭的时候你自己挑清淡点的拿，记住没？”
店里不仅管饭，而且每餐盒饭都订好几种不同的。叶凛面前这盒盛着番茄炒蛋、青椒土豆丝、葱油鸡块和红烧肉，两荤两素非常健康。
叶凛戳戳盒子里的白米饭，“记住了。”
季诚站着靠在桌子旁边，弯下腰，凑过头去又看了看叶凛左边脸，没忍住皱眉问:“这伤你早上自己涂过药了吧？纱布换过了吧？”
“嗯，”叶凛老老实实，“涂药了，纱布也换过了。”
白色的医用纱布几乎占据半张脸，叶凛想到什么，指了指它，犹豫再三还是问了:“……诚哥，我这个会不会太明显了点？客人看着不大好吧，别——”
“别什么？别影响生意？”
季诚直接打断，抬手就往叶凛头上敲了一个爆栗，敲得还挺重，“我迟早要好好收拾你一顿，等着的吧。”
“哦。”叶凛闭了嘴，埋头继续吃盒饭。
季诚指着混在土豆丝里的几条青椒说:“辣椒扔了别吃。”
叶凛对老板言听计从，拿筷子把几条青椒丝都夹了出来，放在餐盒盖子上了。
季诚堪堪满意，又将那杯羊奶往他面前推了推，“别嫌味道膻，吃完饭给我把它喝了，促进伤口恢复的，一滴不许剩。”
“谢谢诚哥。”
等季诚转身走了，叶凛伸手摸了摸杯子，还是温热的。
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出来打暑假工能碰到这么好的老板，店里大家也都很友善热情。
叶凛把一整份盒饭全吃干净，只留了几条细细的青椒丝没有动。他仰头，一口气把一大杯羊奶喝空了。
这些年过得太苦，因而一点善意都不舍得浪费。
人忙起来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叶凛都没怎么留意，早上闹钟响时跟手机日历对瞪了五分钟，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又到周六了。
虽然对他而言，很多时候是没有周末这个概念的。
叶凛动了动。
在沙发上蜷着时不觉得，这一直身坐起来他猝不及防觉得头很晕，成片像素黑块在眼前连着晃了晃。
……人也会掉帧吗？
叶凛大力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非但没好转，反而更酸涨了。他撑着沙发垫子坐起身，简单洗漱之后出了门。
到店里的时候一切如常。
但叶凛总隐隐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好像忘了点什么不应该忘的，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发愁。
整整一上午头都很昏，吃过午饭，叶凛连眼皮都有点睁不开了，呼吸也比平时沉些。拿奶油枪的时候他抓了两次才握住。
“有空给我也做一杯吗？”背后突然传来很熟悉含着笑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说着:“期待一周了。”
叶凛下意识转过身，接着愣了愣，“苏哥？”
他看到苏砚川才又记起来今天已经是周末了，终于回过神，“当然有空，马上。”
手里这杯饮品的奶油才打到一半，叶凛说完就想转回去继续打奶油，左手手腕却几乎在同一时刻被苏砚川抓住了，“脸上贴的什么？”
叶凛:“！”
原来是忘了这个。
他就这么干举着手里的奶油枪，僵在原地愣了至少得有一分钟，整个人极度呆滞，“……”
早上出门时迷迷糊糊的，竟然忘了把脸上的疤痕贴撕下来换成医用纱布。
叶凛万分懊悔，本能地低头，拒绝对视。
苏砚川声音沉了沉，“还挡？”
对上叶凛明显飘忽闪躲的眼神，苏砚川朝不远处刚给客人点完单的季诚喊了声:“季诚。”
“这就来。”季诚朝这边挥挥手。
苏砚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叶凛，“手里东西放一下，出来。”
“……”
叶凛把奶油枪递给旁边男生，动作迟缓地从吧台里挪了出来，仍旧没抬头，一声不敢吭。
季诚不明所以，没觉出哪里不对，但看苏砚川沉着脸也没敢多问，于是对叶凛扬了扬下巴，“先坐着吧。”
叶凛在吧台外面的温莎凳上坐下了，食指蜷着不着痕迹地扣了扣手心。
苏砚川站他面前，又沉声问了遍，“脸上贴的什么？”
季诚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哎”了一声，然后道:“我竟然一上午都没看见，我还当你脸上伤好了呢，这贴的是什么东西？”
苏砚川跟季诚一左一右站着堵在面前，叶凛犹豫十秒，“……疤痕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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